而後他转身,朝来时路走去。
东方礼望着那个背影,缓缓擡手按住心口。龙纹广袖下,五指深深陷入锦缎,仿佛这样就能止住那突如其来的绞痛。
他其实并不嫉妒东方篆。
从来都不。
他只是……需要说些什麽狠话,来把韶容赶走。
来证明自己还是个合格的帝王。
来掩饰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
多可笑啊。
明明最想留住的人是他,最先推开的人也是他。
哪里来的脾气呢?
东方礼怔怔地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被韶容握过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边关将领特有的薄茧触感,粗粝又温暖。
韶容分明是在关心自己啊。
带着药膏的手指那麽小心,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什麽珍宝。
东方礼突然站起身。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住那个远去的身影,最终却只是颓然坐回龙椅。
他想到了六年前和韶容的最後一次相见。
先太子灵前,东方礼已经跪了整整六日。今日是第七日,他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只有刺骨的寒意顺着青石砖一点点侵蚀全身。
灵堂的门被轻轻推开。韶容披着盛夏的残阳进来,手里提着个朱漆食盒。作为外臣,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即便与先太子是挚友,也没有守灵的资格。
“吃点东西吧。”
韶容将食盒放在东方礼面前,自己也在一旁跪下。烛火映着他疲惫的面容,眼下同样挂着青黑,显然也是数日未眠。
东方礼擡起通红的眼睛。六日不眠不休让他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素服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食盒打开时,热气氤氲而上。是东方礼最爱吃的梅花汤饼,面皮被精心捏成五瓣梅花的形状,在清汤里轻轻浮动。
“你……”东方礼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怎麽进来的?”
韶容没有回答,只是将银筷递到他手中。东方礼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还在渗着血珠,想必是翻越宫墙时留下的。
“皇兄他……”东方礼突然哽咽,“最喜欢吃这个了。”
韶容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布菜:“我知道。”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所以特意多做了些。”
那一刻,东方礼望着韶容平静的侧脸,望着对方一丝不茍的动作,望着那双向来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原来有些人痛到极致时,是哭不出来的。
东方礼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小口小口地吃着梅花汤饼。面皮已经有些凉了,但汤底仍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热。
韶容静静地跪在一旁,明日朝阳升起时,东方篆就要下葬了,这是最後能与他相处的时刻。
吃到一半,东方礼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再也咽不下去。
“你还记得皇兄最喜欢的一句诗是什麽吗?”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虽千万人吾往矣。”韶容不假思索地答道,眼神依旧望着灵柩的方向。
“你最喜欢的诗是哪句来着?”
“……忘了。”
东方礼喉结滚动,突然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灵堂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烛芯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我想看你笑。”
这个请求来得突兀,连东方礼自己都愣住了。但他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若是这次看不到,往後可能再也见不到韶容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