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闻言一个踉跄,他偷眼瞧了瞧陛下怀里面色铁青的大都督,又看了看陛下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顿时进退两难。
“还不快去!”韶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东方礼却突然将人搂得更紧,转身就往寝殿走:“阿容要打也等上完药再打……”声音越来越小,“朕……朕怕你手疼……”
韶容气得眼前发黑,偏偏浑身乏力,只能由着帝王将自己抱进内室。
卧房内,东方礼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榻上,转身去取药时,忽听身後声响。
一支狼毫笔滚落脚边。
“跪着抄《吴书》。”韶容哑着嗓子道,“不,默写。”他眯起眼,“错一字,加一日。”
东方礼二话不说撩袍跪地,却仍不死心:“那……先让臣伺候您上药?”
“……”韶容闭眼点了点头。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与韶容床榻上的白芷香交织在一起。韶容伏在软枕上,感受着身後小心翼翼的触碰。东方礼的指尖带着薄茧,却极尽温柔地抚过每一处伤处。
“这里……是渡军峡之战留下的?”
“嗯。”
“那这里……”
“突厥夜袭。”
“这里呢……”
“你话太多了。”
东方礼顿时噤声,只是上药的动作越发轻柔。
韶容的声音从锦被间闷闷传来:“别抄《吴书》了……改抄书房那本《唐诗集》。”
帝王的呼吸骤然凝滞。那本诗集里藏着什麽,他再清楚不过。
韶容浑然未觉身後人的异样,上完药便催他去取。待东方礼捧着诗集回来时,暮色已浸透窗棂。
“喝汤。”东方礼将人揽在怀中,韶容就着他的手啜饮鸡汤,指尖漫不经心地翻动书页。
纸页停在某处突然僵住。
泛黄的夹页里,工整的楷书抄着一首本不该存在的《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
墨迹已旧,却仍能看出笔者当年的小心翼翼。最末一行被反复描摹。
“心悦君兮……君不知。”
汤勺跌回碗中。韶容猛地擡头,正撞进帝王湿润的眼底。
胸口突然像是被巨石压住,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北疆的风雪夜,独自包扎伤口的黎明,那把被他唤做“卿卿”的长剑。这些年支撑他熬过来的执念,原来从来不是一厢情愿。
一滴泪毫无征兆的落下。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年太傅会突然收起这本诗集;为何每当他问起,那位严厉的老人总是沉默以对。
“阿容……”东方礼手足无措地去擦他的脸,却被更多滚烫的泪水浸透了指尖。
“六年……”韶容的指尖抚过纸页,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们错过了……六年……”
六载春秋,两千多个日夜的误解与错过。韶容因那句“心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将满腔情愫深埋心底八载;而东方礼,始终将他视作九天明月不敢亵渎,唯一的逾矩,便是偷偷在这本《唐诗集》里夹进一页《越人歌》。
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究竟知不知?
命运弄人。韶容平生唯一一次丢三落四,偏让这本藏着心事的诗集落入太傅手中。而那位古板的老先生,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将两颗本应相贴的心生生拆散两地。
从此天各一方,两处相思,却成参商。
韶容将脸埋在东方礼掌心,肩膀无声地颤抖。帝王望着怀中人,忽然想起东方篆灵堂那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