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将包袱解开,那段染血的纱幔被春风一吹,便倏地扬起,清枝手腕一翻,纱幔便披落在她的肩上。
纱幔上,暗褐的血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她缓步穿行于长街之中,纱幔随风翻飞。路人们渐渐聚拢在她身後,议论声此起彼伏,却无人敢上前。
直到提刑司大门近在眼前,清枝才停下脚步。
她整了整肩头的纱幔,双膝重重地跪在青石板上。
朱漆大门紧闭,清枝便对着大门喊道,“民女有冤!”
她的声音清亮,穿透人群。
“我要告韶州知州刘道远,纵容妾父强占百姓财産,逼人至死!”
“我要告韶州知州刘道远,纵容妾父强占百姓财産,逼人至死!”
……
清枝喊了一遍又一遍,路过的行人渐渐驻足,很快围成个半圆。
有人嗤笑道,“怕不是个疯婆子。”
也有人摇头,“这世道,还想告官?真是痴人说梦。”
更有人揣着手看热闹,“且看她能跪到几时。”
日头渐西,看客们终究觉得无趣,三三两两散去。清枝的嗓音已哑,却仍一字一顿地重复着状词,直到喉间再挤不出半个字音。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清枝又跪在了提刑司门前。她挺直腰背,一遍遍喊着状词,直到嗓音嘶哑,喊出的话不成调子。
第三日清晨,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发不出声了。
正要跪下时,一位大叔从身後走来,低声说道,“姑娘,我在对面看了你三日。”他摇着头,指向紧闭的朱漆大门,“这大门,半年都没开过一次,里头的官老爷,这两日怕还在西郊别院里赏春呢。”
清枝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道了声谢,随即又要跪下去。
老伯摇头,他还未曾见过这般执拗的人,又劝道,“姑娘,趁早回去吧。老汉在这儿做了二十年营生,从没见过哪个告官的能把官老爷告倒的。”
他叹了口气,“更别说,还是个姑娘家来告官。”
清枝望着紧闭的衙门,极其艰难地吐出一句,“总要有人开这个头。“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老伯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罢了,你若是渴了饿了,就到老汉铺子里喝口水,吃顿饭。”
清枝向他道过谢,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老伯摇着头,转身慢慢走远了,只剩下清枝的身影在这威严的大门口,显得格外单薄。
日头渐高,一个身着云纹绸衫的年轻男子摇着扇子,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晃到清枝跟前。
“就是你个贱婢要告我爹?”他上下打量了清枝几眼,嗤笑道,“模样倒还周正,不如跟了爷……”
他这时才发现,清枝连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男子脸色顿时阴沉,正要发作,身边的女子急忙贴上来,“王公子,这种腌臜货色也配您动怒?不如随奴家回百花楼,咱们好好乐一乐?”
说着,她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在他胸前画着圈,“这日头毒得很,晒坏了公子可怎麽好……”
男子这才顺了气,临走前朝清枝啐了一口,“真不识擡举!”
待到第五日,广府城内已是无人不知,每日清晨提刑司门前都会跪着个鸣冤的姑娘。
起初的讥笑渐渐化作钦佩,路过百姓总要驻足望上一眼。
第七日破晓,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颤巍巍跪在清枝身侧,嘶声喊道,“我们要告韶州知州刘道远,纵容妾父强抢民女!”
此後陆续有人加入。
一个满脸风霜的汉子重重跪下,“我要告连山县令王泽松,纵容兄长当街打死我大哥!”
接着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他显然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我要告韶州知州刘道远,强占我家田産,纵火烧宅!”
朱漆大门前,跪着的人越来越多。
眼看日头越来越毒辣,却阻止不了提刑司大门前的声声控诉。路过的百姓不再离去,而是默默站在远处看着。
王泽光携着夫人坐在旁边的一棵大榕树下,嘴角含着讥笑,望着跪在地上的衆人。
身後的小厮卖力地打着扇子,他们时不时的耳语几句,仿佛在观赏一场闹剧。
清枝脊背挺得笔直,她与衆人跪在烈日下,青石板上渐渐洇开一片汗渍。
王泽光的笑声愈发刺耳,却无人擡头看一眼。他们的目光始终盯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沉默隐忍。
第十日清晨,提刑司的朱漆大门终于“吱呀”一声缓缓开啓。
张提刑身着官服踱步而出,目光扫过跪了满地的百姓,冷声道,“尔等可知,我旌国律法明令禁止越级上告,若要破例,需先受笞刑!”
“草民愿受刑!”
一个壮实的汉子率先喊道。
“民妇也愿受刑!”
“小的甘愿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