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哗地站起来,手腕带起桌布,咖啡杯摔落在地,四分五裂,满屋的目光因这脆响集聚于他一人。
他面无表情地立着。
何川不适应突如其来的私语和眼神,垂下眸子,轻声说:“你不需要辩解,时间会说明的。”
沈执在那个周末接到福利院的电话。
说那日他们送到警察局的小朋友不吃不喝,对新环境极其抗拒,手里紧紧攥着一粒扣子,警察查监控发现那是沈执临别前,小孩从他身上拽走的。
福利院希望他们来看看小孩,帮她建立和老师丶院长的信任。
他们终于和那日被遗弃在海滩的小女孩重逢。
老师领着孩子出来,她洗了澡扎起小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裤子,模样一如既往的乖巧可爱。
沈执蹲下来张开双臂,她飞跑过来撞进他的怀里。
他做了几个手语,小孩看了一眼,头埋进他的胸口。
“她很激动,”老师解释道,“等她平复下来,可以试着和她交流交流。”
小孩手舞足蹈,沈执手语学得磕磕绊绊,双方语言不通,只能干瞪眼。
封燃在旁观察了一阵子,摸摸肚子又指指嘴巴,小孩第一次给出回应,也指了指嘴巴,封燃又摸了摸肚子。
沈执问:“这是什麽意思?”
“我问她饿不饿,她说饿了。我说饿着吧。”
“……我记得我学的不是这种。”
“她还不会专业手语,慢慢会有人教她。”老师说,“不过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观察和思考的能力。她那种不标准的‘语言’,是自己创造的沟通方式。”
封燃骄傲地说:“是啊是啊,你看,我都破译出好几个了,这是‘你’,这是‘我’,这个是‘肚子饿了’,还有‘你好’‘拜拜’。”
老师很惊讶,他解释道:“以前做了几年义工,比较了解。”
父亲欠债後有一家人将孩子卖掉,孩子被屡屡抛弃,辗转几年封燃在福利院遇见他。
小孩受了较大打击,已经不会说话了。
封燃在那时开始学手语,慢慢和他沟通,带他离开独自一人的孤独的世界。
缘分是多麽奇妙一回事。彼时他哭着抱住那个尖叫着扑腾丶奋力拒绝他的小孩时,从未想过有今天。
沈执也回头看他:“很厉害啊,没听你说过。”
“嗯,也不是什麽值得说的。”封燃转头看老师,“警察那边没说她家是怎麽回事?”
“不清楚,不过基本上能确定,她父母不是本地人。她走失时穿的衣服丶裤子丶鞋子,都是十来年前的货,只有西北那边有。标签绣了个‘若’字,大概是父母取的名字吧。”
“没准我们是老乡呢。”封燃摸她的头,被嫌弃地躲开了。
沈执恻隐之心更浓,说:“一直没找着她父母的详细信息麽,能确认身份的那种。”
“找不到的,大海捞针。”
这个时间大多孩子都在休息,他们带她出去玩泥巴,封燃把泥土团成一颗颗圆滚的球,小孩一戳一个散。
他从兜里掏出颗糖,小孩天真,尝到甜味後终于亲近他几分,但只是几分,仅限于让他拉拉小手,摸摸头之类,几乎还是一直黏在沈执身旁。
“你还挺有小孩缘的。”
“是啊,”老师感慨说,“她性格有点孤僻,平时不和其他老师孩子玩,我是头一次见她这麽开心。刚进门时,还以为你是她亲戚朋友之类的呢。”
沈执很怜惜地说:“哥哥每周都来看你。”
封燃在一边乐:“你都能当她爸了,还哥哥呢。”
小孩玩累了,探视时间也要到了,沈执把她哄睡,二人离开。
从福利院出来,封燃叹息说:“居然已经三岁了,我以为最多两岁。长得瘦弱,又有残疾,这样的孩子,遇见不负责任的父母……被遗弃也不奇怪了。”
“只是因为生理缺陷就残忍地把人扔在海边,和杀生没多大差别。”
“是。”
他们伴着霭霭夜色回家,各有所思。谁也没看到路口有道人影,用快门将他们定格,然後消失于大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