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
第二十二章艾仲雄这一向忙得脱不了身,老夫人一再催促他,赶紧去城里一趟,把儿子的事尽快安排妥当。回想起前些天清乡局到白龙镇查红逮人的那般阵势,再琢磨着白雨亭那天透给他的口风,艾仲雄也感觉到有些不妙,他认为绍英跟上那些闹共産搞赤化的人跑,不识时务,早晚得吃大亏,不看看现在是什麽风头,又不是头几年。头几年到处都在喊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可是现在呢,现在北平西安那里,共産党的大头头要麽被送上了绞架,要麽被砍头枪崩了,这些学生娃娃们还成天间左一个主义右一个主义的,能跳踏出个什麽名堂呀,这不是故意往刀刃儿上扑,往枪口上撞嘛。艾仲雄考虑再三,决不能再由着儿子的性子了,过些天无论如何得抽空亲自去一趟绥州城,把绍英这龟子子寻回来。其实,艾绍英其间曾回过一次白龙镇,只是没有回到广聚庄他家来。那是农历六月初三下午,艾绍英和他最要好的同学高凤鸣俩一起结伴回家,一路上他们看到,农田光秃秃的不见几把像样的庄稼,旦凡是榆树槐树,不论大小,叶已捋尽,皮也剥光,草丛中随处可见破烂的衣物和散乱的尸骨,不时还看到有野狗在撕食倒毙在路边的尸体。快到白龙镇时,正巧遇上了祈雨的队伍,庄稼人灰头土脸的模样,撕心裂肺的呼唤,让他们看着实在心酸。得知祈雨的人群晚上将要歇息在白龙庙,第二天要在那里设坛祈雨时,艾绍英遗憾地摇了摇头,心下说,可怜而憨实的庄稼人呀,也不想想,龙王爷不就是个泥捏的麽,指望它呼风唤雨,可能吗?简直是异想天开!“凤鸣,庄稼人没文化,不懂科学,只知道求神拜佛,磕头祷告,看着真叫人心酸!”艾绍英皱皱眉头,“老百姓这麽凄惨,实在于心不忍,我们能不能帮他们指个道儿呢?”“我们?”高凤鸣摇摇头,“我们能有什麽好办法,又管不了天神雷公的事!”艾绍英认为,庄稼人与其这麽劳师动衆的祈雨,倒不如干脆到县公署请愿去,没准儿那里还能要得点救济来,至少也能让县里那帮当官的听到老百姓的呼声,减免些捐税吧…
第二十二章
艾仲雄这一向忙得脱不了身,老夫人一再催促他,赶紧去城里一趟,把儿子的事尽快安排妥当。
回想起前些天清乡局到白龙镇查红逮人的那般阵势,再琢磨着白雨亭那天透给他的口风,艾仲雄也感觉到有些不妙,他认为绍英跟上那些闹共産搞赤化的人跑,不识时务,早晚得吃大亏,不看看现在是什麽风头,又不是头几年。头几年到处都在喊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可是现在呢,现在北平西安那里,共産党的大头头要麽被送上了绞架,要麽被砍头枪崩了,这些学生娃娃们还成天间左一个主义右一个主义的,能跳踏出个什麽名堂呀,这不是故意往刀刃儿上扑,往枪口上撞嘛。
艾仲雄考虑再三,决不能再由着儿子的性子了,过些天无论如何得抽空亲自去一趟绥州城,把绍英这龟子子寻回来。
其实,艾绍英其间曾回过一次白龙镇,只是没有回到广聚庄他家来。那是农历六月初三下午,艾绍英和他最要好的同学高凤鸣俩一起结伴回家,一路上他们看到,农田光秃秃的不见几把像样的庄稼,旦凡是榆树槐树,不论大小,叶已捋尽,皮也剥光,草丛中随处可见破烂的衣物和散乱的尸骨,不时还看到有野狗在撕食倒毙在路边的尸体。快到白龙镇时,正巧遇上了祈雨的队伍,庄稼人灰头土脸的模样,撕心裂肺的呼唤,让他们看着实在心酸。得知祈雨的人群晚上将要歇息在白龙庙,第二天要在那里设坛祈雨时,艾绍英遗憾地摇了摇头,心下说,可怜而憨实的庄稼人呀,也不想想,龙王爷不就是个泥捏的麽,指望它呼风唤雨,可能吗?简直是异想天开!
“凤鸣,庄稼人没文化,不懂科学,只知道求神拜佛,磕头祷告,看着真叫人心酸!”艾绍英皱皱眉头,“老百姓这麽凄惨,实在于心不忍,我们能不能帮他们指个道儿呢?”
“我们?”高凤鸣摇摇头,“我们能有什麽好办法,又管不了天神雷公的事!”
艾绍英认为,庄稼人与其这麽劳师动衆的祈雨,倒不如干脆到县公署请愿去,没准儿那里还能要得点救济来,至少也能让县里那帮当官的听到老百姓的呼声,减免些捐税吧。
艾绍英灵机一动,说:“我有个办法,可不可以这样,今晚上咱俩到白龙庙贴上它几张标语,给他们指条实际的道儿。白龙庙那里的地形我忒熟,哪躲哪藏我一门清,再说,咱俩变着字体写,谁也认不出来是咱俩干的,怎样?”
“好!”高凤鸣听了很兴奋:“好,一言为定,咱俩给他们当回拈子!”
他俩随即跑到就近的一家杂货店,买了两张红纸,找了个避静处,编了几条写了上去。子夜时分,趁着夜暗将这几条标语贴到庙院後,艾绍英和高凤鸣并没有回家去,而是躲避在附近的一个土地庙里,等待第二天看祈雨队伍有什麽动静。
天一大亮,当发现夜里所贴的标语真的变成了衆多庄稼人的行动後,他俩抱在一起激动地跳了起来。随後,他俩又尾随着祈雨的队伍一起去了绥州城,亲眼目睹了乡民祈雨的悲怆情景,其间李续仁的机智和果敢让他俩更是感动不已。
可万万没有料到,他俩所贴的这几幅标语,非但没能为庄稼人帮上一丁点的忙,反倒给他们惹出了祸。得知李续仁李福成因所谓的“红标事件”而被关押的消息後,艾绍英一时不知所措,他愤怒,内疚,自责,他觉得对不起白龙镇的庄稼人,更对不起李续仁李福成他们。
艾绍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县府要给李续仁他们定罪,他将主动去投案,决不能让他俩平白无故替他背罪。高凤鸣也很後怕,担心万一被查出来,清乡局肯定轻饶不了他们,轻则被学校除名,重则有可能会坐牢。这也难怪,毕竟他俩都很年轻稚嫩,缺少这方面的斗争经验。
面对难以承受的心理压力,艾绍英急切需要得到一种精神上的支持,这时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班主任白文儒。在学生会工作的两年多时间里,艾绍英亲身感受到,毕业于北平大学的白老师,不仅书教得好,文章写得好,而且还特别关心学生的成长进步。怀着紧张而沉重的心情,艾绍英来到白老师的宿舍,私下将那天夜里贴标语的事给白老师如实作了汇报。
绥州城的广济堂药铺,这里是中共绥州特委交通站的一个秘密联络点。头天,白文儒通过药铺掌柜,接到了被囚禁在绥州三监的中共党员朱炳轩的密示,要他们组织游行示威活动,对因所谓的“红标事件”被关押在三监的狱友进行声援;同时,组织一次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从而迫使县公署对赈灾引起重视。白文儒没有想到,白龙庙出现的标语,竟是艾绍英和高凤鸣干的,他为他俩的大胆行动而感到高兴。
“好啊绍英,你们干得好!这事你没必要自责,我早就看出,你是个有志向有正义感的好青年。”白文儒还说,作为新世纪的进步青年,就应该这样,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工人农民,是出身于贫苦人家,还是富裕家庭,都需要从“小我小家”中坚决而义无反顾地走出来,都需要有一种“铁肩担道义”的匹夫精神,只有这样,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绥州的劳苦大衆,才会有希望。
白老师的话给艾绍英以极大的支持和鼓励,他顿觉自己身後有了坚强的靠山,浑身热乎乎的,肩膀也硬朗了许多。艾绍英激动地说:“白老师,以後有任务,您就尽管给我交代吧,我保证不会含糊。”
白文儒拍着艾绍英的肩膀说:“绍英同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先回去吧,以後肯定会有我们的事干。”
白龙庙的红标事件,搞得苗云生整天坐卧不宁,因为靖司令对这个案子特别关注,要他一个月内必须结案。这天,他又来到三监了解案件审讯的进展情况。
负责办案子的警头站了起来:“报告局座,经过多次审讯,案情已经有了重大进展,情况是这样的……”
那警头儿随即打开文件柜,取出李续仁的口供,双手呈给了苗云生,苗云生看了习惯性地眯着眼睛琢磨片刻之後,问道:“这供词,你们怎麽看?”
“局座,我们认为在没有掌握新的线索之前,李续仁的供词是可以采信的;不过,对这几张红标究竟来自何处,还需要有更多的证据。”
“我看,李续仁的这个供词,很难自圆其说。”苗云生说,
“试想,那个夜里给他送来红标让他贴的人,难道说他真的不认识吗?如果不认识,又怎麽能随便接下来这麽大的活儿呢?什麽像是道士,天书,净是胡扯,没有的事,成心隐瞒真相。当然,在没有抓到新的嫌犯之前,这个李续仁也别想跑得了,当下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必须抓到写红标的人。”
那警头又从文件柜里将得到的几份笔迹一起取了出来,呈给了苗云生:“从这些笔迹看,白龙庙出现的红标,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认定,与在押的这几个嫌犯有直接的干系,之前在绥州城抓来的那四个年青人,有两个是识字的,这是那俩的笔迹;这次在白龙镇抓来的李续仁,字是识得,这是他写的,不过,我们还在继续追查……”
一时难以查明的红标案,弄得苗云生一筹莫展。手下办案的那帮人纷纷议论说,干红标这事儿的恐怕是个团夥,挑头儿的该是共党赤化分子,或是他们唆使的人,其中肯定有识字的,比如学校的教员,乡村的私塾先生,城里乡下读过书的人,这些人都没准儿。这夥人麽,或许就在学校里面,仔细琢磨没文化的人,说不出这样的话。当然,乡下人也不能完全排除,因为红标上的那些话,有的也是村言俚语,跟伞头唱的顺口溜差不离儿,那红标上的几十个字,白纸黑字地在这里摆着,谁也抵赖不了,但要查出写这标语的人究竟是谁,恐怕只盯着哪一帮人都不行。当下,最好的办法是,撒开大网排查笔迹,只要把字迹比对上了,人头自然也就弄清楚了。
怎麽比对呢?办法多得是,家家户户过年不都要贴对联吧,学校的教师不都要教书备教案吧,学生不都得描红写方做作业吧,账房先生也得打条子记帐吧,所有这些我们都要仔细排查,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