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
第三十三章艾仲雄老两口每天都在掐算着时间,盼望儿子能早日回来,然而二十多天过去了,艾绍英依然毫无音讯。眼见查红的风声越来越紧,县上又总在催问他的事,虽说区上也尽量帮着隐瞒,但至今不见踪影的儿子,让艾仲雄夫妇心里越发焦急不安。没顾得吃早饭,艾仲雄来到账房,与女婿冯根财合算起了广聚庄的全部家底情况。冯根财取出当年的几本明细账,说:“这两天我刚清点核对过,截至现在,年度毛收银一万二千一百四十九两八钱六分三厘四豪,年度总支出七千二百六十九两——”艾仲雄打断冯根财的话,说:“这些具体的数目就不要说了,你只要告诉我这几个大数就成:广聚庄包括当铺和裕丰粮店在内,现在总共库里有多少硬通货,库存的货物能变现多少,外面总共欠咱广聚庄的多少,广聚庄现在共欠外面的多少?”冯根财打开账本,将几笔数目字加减之後说:“截至现在,库有现银一千七百七十八两;库存的货物当中,眼下最好变现的是粮油,合共有米麦四十五石,按每石平均大洋五十元计,可卖现洋二千二百二十五,连同二十篓油,每篓按六十元计,可卖一千二百元,合计三千四百二十五元,折合现银二千四百六十六两。现银和库存粮油两项,共计四千二百四十四两。”冯根财接着说,“现在外面共欠咱广聚庄累计馀额四千八百八十两,主要是历年应收而未收的地租三千七百七十四两,未收回典当质押贷款及利息一千一百零六两。我们广聚庄共揭欠外面的款项三千四百五十两,主要是:对外揭款三千元,连同应支付利息三百八十九元,合计三千三百八十九元,折合现银二千四百四十两;购买粮油和其它物品外欠一千零一十两。”冯根财拨动算盘,将以上几项又作了加减复核後说:“大账就是这样,我们两个店铺,现有的银两和库存粮油折价四千二百四十四两,加上外面欠我们的四千八百八十两,共计九千一百二十四两,减去我们应归还别人的三千四百五十两,实际馀额五千六百七十四两。”艾仲雄心里很清楚,根财所说的馀额五千六百多银两,只…
第三十三章
艾仲雄老两口每天都在掐算着时间,盼望儿子能早日回来,然而二十多天过去了,艾绍英依然毫无音讯。眼见查红的风声越来越紧,县上又总在催问他的事,虽说区上也尽量帮着隐瞒,但至今不见踪影的儿子,让艾仲雄夫妇心里越发焦急不安。
没顾得吃早饭,艾仲雄来到账房,与女婿冯根财合算起了广聚庄的全部家底情况。冯根财取出当年的几本明细账,说:“这两天我刚清点核对过,截至现在,年度毛收银一万二千一百四十九两八钱六分三厘四豪,年度总支出七千二百六十九两——”
艾仲雄打断冯根财的话,说:“这些具体的数目就不要说了,你只要告诉我这几个大数就成:广聚庄包括当铺和裕丰粮店在内,现在总共库里有多少硬通货,库存的货物能变现多少,外面总共欠咱广聚庄的多少,广聚庄现在共欠外面的多少?”
冯根财打开账本,将几笔数目字加减之後说:“截至现在,库有现银一千七百七十八两;库存的货物当中,眼下最好变现的是粮油,合共有米麦四十五石,按每石平均大洋五十元计,可卖现洋二千二百二十五,连同二十篓油,每篓按六十元计,可卖一千二百元,合计三千四百二十五元,折合现银二千四百六十六两。现银和库存粮油两项,共计四千二百四十四两。”冯根财接着说,“现在外面共欠咱广聚庄累计馀额四千八百八十两,主要是历年应收而未收的地租三千七百七十四两,未收回典当质押贷款及利息一千一百零六两。我们广聚庄共揭欠外面的款项三千四百五十两,主要是:对外揭款三千元,连同应支付利息三百八十九元,合计三千三百八十九元,折合现银二千四百四十两;购买粮油和其它物品外欠一千零一十两。”
冯根财拨动算盘,将以上几项又作了加减复核後说:“大账就是这样,我们两个店铺,现有的银两和库存粮油折价四千二百四十四两,加上外面欠我们的四千八百八十两,共计九千一百二十四两,减去我们应归还别人的三千四百五十两,实际馀额五千六百七十四两。”
艾仲雄心里很清楚,根财所说的馀额五千六百多银两,只是个账面数字。眼下天灾加人祸,世事乱糟糟,地租这一项怕是很难收得回来了,十有八九成了烂账,如果扣减过这三千七百多两,外面实际欠广聚庄的只有抵押贷款这一千一百多两了,即就是这一项,能否很快收得回来也难说得上;而广聚庄欠外面的这三千四百五十两,只要广聚庄不关门,我艾仲雄就不能不还;这麽一来,如将库存现金和粮油折款四千二百多两全部用于还款,剩馀也就不足八百两了,况且这还得等到全部卖出粮油後才能拿到手,眼下实际上已经捉襟见肘,一旦出现挤兑,立刻就会露底。
当然,广聚庄还有田産,我手里还有山地八百垧,川水地三百亩,但一想到“打土豪,分田地”这样的情景,就让他心生恐惧,往後究竟会是什麽样,变数难料,更何况这些田産是死的,马上也变不了现。想到这里,艾仲雄怅然若失,心里好不难受,这可是我老艾家三代人百年打拼出来的基业啊!
艾仲雄沉思片刻後说:“根财,广聚庄的家底我知道了。当下最要紧的是,得抓紧收拢生意,典当放贷这块不能再做了,已经贷出去的一千多两得尽快收回来,哪怕不得利息也行;再者,裕丰粮店库存的粮油得抓紧卖,现金为王,拿到手里才是钱,河东运粮这次回来以後就此打住,往後这桩生意我们不做了;还有,我和你婶娘商量过了,得拿出点硬货放起来,以防不测。”
冯根财吃了一惊,没想到老丈人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断,他意识到,老丈人这是在为广聚庄安排後路,看来形势非同寻常。冯根财安慰老丈人,请他不要想得过于严重,事情还不至于会到了这一步,或许绍英出去散一段心就会回来的。
艾仲雄悲伤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根财,世事难料,不得不防,我已做好了坐监的准备!”冯根财望着老丈人,一时不知道说什麽才好。
隔天晚饭後,冯根财将两千块银元以五十元一摞包成四十包,装进褡裢悄悄地拎到上院的後窑里。之前,艾仲雄和老伴商量好,要将这两千块银元,还有五根金条装进一个瓷坛埋在後院的墙角处,以防哪天万一遭了劫难,也不至于家财破尽,人财两空。但正要动作时,老夫人又担心不隐密,临时改变了主意。老夫人跟艾仲雄说:“墙角那里未必好,挖出生土来,容易被人发现,我看还得换个地方。”
艾仲雄犹豫了,出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觉得也是,毕竟无遮无挡,稍有动静,墙里墙外说不准会有眼睛在瞅着。艾仲雄一时也没了主意,回到中窑,一边吸着水烟一边琢磨着,该藏在哪儿好呢?若是藏在後窑地下,动了地砖,同样可以看得出来;如要藏在炕洞里面,也得揭起炕洞石,照样容易被人发现,倘或那天别人重新盘炕,不就露底了麽;能否藏在其它的窑里?一样,窑洞里都没有太好的地方可藏;更何况,真要抄家掳财,家里二院都不保险。艾仲雄越想越觉得,应该找个更妥当的地方。艾仲雄想到了几个女儿家,可不可以分散藏在她们几家?因为女婿在跟前,此刻是不便与老伴这麽说的。
“当家的,你得赶快定夺啊!”老夫人催促着艾仲雄。
“那你觉得放在哪儿妥当?”艾仲雄问老夫人。
“我也拿不准,这事老大了。”老夫人转而问小女婿,“根财,你说说?”
冯根财挠头道:“这个……”
冯根财走後,艾仲雄和老伴躺在炕上,两人又悄声商量起了藏钱的地方,艾仲雄将方才的想法说给了老伴,老伴一听,连说不妥不妥,这钱可是留给绍娃的,女儿毕竟嫁出去了,放在她们几个那里,势必插手的人多了一层,往後谁晓得还能不能落到绍娃的手里。老夫人说:“要不埋在院子里的菜窖得了,菜窖暗攥,又不用往外出土,让根财在菜窖的两个侧窑里向下各挖几尺,分两坛窖藏起来,一般人不会想到窖里还会有窖。你看呢?”
艾仲雄并不认为这里就绝对安全,藏在哪里都说不准,全凭运气,但也不能说怕鬼就不走夜路,既然老伴觉得妥当,也罢,于是说:“可以,按你说的,今夜就办。”
借着夜暗,关上院门,冯根财揭开菜窖,先将装着银元和金条的两个坛子吊了下去;怕人听到声响,艾仲雄在上面又将窖口虚掩上,只留出通气的间隙,并且时不时在廊檐下转悠,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冯根财窝在窖底的猫儿洞里,揭开铺着的地砖,划了一个水桶大小的圈儿,用铁铲挖了几下,发现底下是瓷实的老土,只得使出老鼻子的劲,用铁铲一铲一铲地将土捣松,再用铁马勺一勺一勺地将土挖出来。汗流浃背又不敢大气多出一口地干了大半个晚上,直到把两个坛子都藏好,窖底下恢复如常,冯根财几乎被累瘫,满身泥土地爬上来,时间已近五更。冯根财让老两口放心,没一点事。见根财办得格外小心妥当,老两口紧绷着的心终于松缓下来。
农历八月初十四,白龙镇遇集。开春以来,裕丰粮店平日每天只入柜三斗粮,十斤油,遇集则增至五斗,米麦各半,二十斤油,卖完为止。今天还没开门,店铺门外已经挤着一堆人,有的挂着布袋提着篮子,有的索性手里端个盆碗,等着或多或少买点米麦粮油。
按照艾仲雄的嘱咐,今天,裕丰粮店投放的粮油,比往日增加了一倍。粮店一开张,人们一拥而入,生怕买不到手无米下锅;再看看挂在柜台前的小木牌,舒了一口气,幸好今天的粮油价钱没涨,和上个集一样,麦子一斗五块三,谷米一斗五块五,麻油一斤一块四。不多时,又有些腿脚快的人已从前後街的其他两家粮店看了过来,见裕丰粮店的一斗便宜了二毛多三毛,也挤向了柜台。冯根财站在柜台前说,请大家夥别挤,今天保准都能买得上,价钱也不会涨。
以往买多卖少,来迟了手里攥着铜钱空手而归是常有的事,而且价钱说涨就涨;今天量多价也低,粮价莫非要降?人们窃窃私语,将信将疑,有人担心粮食的成色是不是有甚问题,拈起一撮放在嘴里一磕,嘎嘣响,似乎比往常的还要好点,暗暗对艾老板的慷慨让利心存感激,怀里多揣了几个子的,一个不剩地全都掏了出来。
开市不大一会工夫,五斗谷米即将售罄,麦子也卖出了大半。销售如此火爆,让冯根财始料不及,但因手里有足够的粮食,能多卖变现求之不得,他让几个夥计又扛来十口袋,随缺随补。眼见敞开供给,又有夥计维持秩序,大夥不再爆挤,但顾客仍一拨接着一拨,直到後半晌才渐渐少了下来。出乎预料,一天竟售出将近三石米麦一篓油。
裕丰粮店出其不意的低价促销,吸引了当天几乎整个集市的买家,这使前後街上另外两家粮店骤然无人问津。他们很是闹心,认为裕丰这样做太不地道,连续几天他们各都派出夥计扮作顾客,想打探出个中缘由,但瞅来瞅去一无所获,裕丰粮店依然供给充足,价钱不变,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他们再也无法按耐,生意还能让他裕丰一家都给抢了?嫉妒以至愤恨的心态,让他们暗中联起了手,不行,砸他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