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再说李文韬和圣上之间的事?
秦斯礼眯了眯眼,倒像是明白了些什麽。
李文韬眼神锐利,捕捉到了他眼中一瞬的波动,便继续往下点了点:“你如今受圣上重用,可圣上毕竟是一个人。一个人能走多远?”
“就算他天命在身,可他身边没有团体丶没有人脉丶没有旧部——他做每一步,都要亲自搏命。”
“反观那些人——”他不说名字,但语气已然直指,“他们是群体,是铁桶,是根深蒂固的山。”
“你在山前舞剑,怕是还未靠近,早已被风吹干了血。”
屋中静了片刻。
秦斯礼倚着书案,指尖微微一紧。他的眼神慢慢黯下去,像是回忆起什麽陈旧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语气低哑而自嘲:“可秦家呢?”
“我家当年,不也是‘一群人’?”
“世代簪缨,圣上登基前,谁不仰望我秦氏?”
“可到头来呢?一夕倾覆,忠臣死,贤者亡,老少皆弃。只剩我茍延残喘,困在这长安城的墙根里。”
他声音有些发紧,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痛:“群体有用,可也敌不过一句‘清君侧’。当圣意要你死,‘一群人’不过是多添几堆尸体罢了。”
李文韬听完,站在那儿静了半晌。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缓缓走回堂中,靠近秦斯礼几步,眼神慢慢变了。
他脸上那层温文和气,仿佛被一层冷意所取代。他俯身靠近,语气压低,忽然开口:
“那你倒是说说——”
“当年你秦家覆灭,是谁主事?”
“是谁在密折上签了字,是谁准了那一道清君侧的诏书?”
他不等秦斯礼回答,已自顾自冷笑:
“是他。”
“你现在老老实实丶勤勤恳恳为他查案,替他说话,替他办事。”
“可他就是踩着你秦家上位——你居然还能替他卖命。”
“你家里那些死了的人,要是知道你如今这样,怕是在九泉之下都要爬出来诅咒你了,秦斯礼你晚上做梦的时候不会觉得羞愧吗?你对得起秦家列祖列宗吗?”
秦斯礼闻言,脸色倏然变了,站了起来。
那句“踩着你们秦家上位”如惊雷劈心,霎时间震得他血气翻涌,瞳孔骤缩。
他张了张嘴,喉头一哽。
“不是……不是踩着……是……”秦家心甘情愿,他们想要扶持好的帝王上位,为後唐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百姓,秦家的败落不是因为李鸾徽。
秦家满门忠烈!
他说得迟疑,像是要为圣上辩解,可话未落,又觉这辩解可笑至极。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春末,凉州雪下三尺,他跪在尸堆边,听着祖母的哭泣声如雷滚滚。
他活了下来,只有一个任务——忍着,活着,为家族留最後一线血脉。
可如今呢?
他竟成了替“敌人”守门的犬,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
屋内一时间安静得连蜡烛燃烧的细微声音都清晰可闻。
李文韬静静看着他,语气忽然缓和下来,像是长者叹息:
“你聪明丶你能干,不该把自己葬在这条死路上。”
“真正聪明的人,不问忠心,只看方向。”
他顿了顿,加了一句:“而现在的风,已不再往圣上那边吹了。”
这一句话,说得轻,却如风雷压顶。
秦斯礼站在原地,手紧紧握成拳,半晌无言。
看似平静,心中早已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