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内侍高声唱和,群臣肃然跪拜,李鸾徽大步而去,龙靴踏过地面,衣袍曳地如风,消失在殿後屏风之内。
御道深长,李鸾徽步入宫阙深处,贴身宦官急步跟随,不敢多言。李鸾徽径直去了承乾书屋。
书屋窗扉尽开,晨光将室内照得明亮。他甩袖坐下,重重一掌拍在案上,茶盏颤抖,水痕溅落。
“事君者,像屈服之形。”他冷笑喃喃:“‘臣’字,本意即是屈膝而待。如今呢?”
他仰头望着檐下飞燕,眼神发冷:“他们以为是议会,以为朕是共主?以为大臣可以群议‘家务’?”
“储位之事,是李家的事,是朕的家事。他们竟也敢来插手?先前宇文氏族是杀鸡儆猴做给他们看,现在竟然还敢给朕添麻烦!?”
李鸾徽指节发白,紧紧按着书案边缘。李文韬此举,不止是越权——那是试探,是挑衅,是明目张胆的对抗。
而他也不得不承认:也只有李文韬,才敢做得如此明白。
这麽多年了,这个庞大的集团像影子一样缠绕着自己,他受够了。
他闭了闭眼,心中思绪翻腾——西平集团终于忍不住了。可他们到底想立谁?起平不过十岁,谁会真正听一个孩子的命令?
那就是他们想扶持一个听话的“傀儡”,而掌权的,是站在他身後的那一群人——李起云丶贺瑛丶以及……那些他一时还看不清楚的影子。就像他一样。
金瓦间有鸟啼,薄阳斜照。风过庭前,局势,已然随之而变。
夏风吹过,沉沉压下的云层仿佛也知晓了宫中风起云涌的消息。
被软禁的李起凡站在游廊下,望着满园繁盛,神情迷茫。他穿着便服,头发也未束得整齐,宛如个普通贵族少年,只是那眼中的郁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不是不知道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什麽。他听说了,虽不知细节,但几个关键字已经足够令人心惊。
——十四皇子。
立储。
“是十四弟?”他低声重复着,语调仿佛染了霜。
那孩子他见过几次,瘦弱文静,话都说不利索,怎麽会突然——被推上那样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为什麽是他,而不是他李起凡?
李文韬之前不是支持他的吗?怎麽会突然选择十四弟?他做错了什麽?厌胜术完全和他没关系!
外头的朝局如棋盘翻转,诸侯纷争,而他连一颗棋子都不能落下。
李起凡低下头,牙关紧咬,像是一头困兽在暗夜中独自舔舐伤口。
这一边,朝堂散後不久,王俨急匆匆走出宣政殿,一路绕过垂花门丶穿过文华门,终于在内廷小径边追上了缓步而行的李文韬。
“李相——!”他低声唤了一声,又强忍着快步趋前几步,压低声音道:“你刚才说的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
李文韬并未回头,脚步稳得如石,仿佛毫不受影响。他只是平静地道:“当然知道。”
王俨抿紧嘴唇,脸上的汗珠几乎止不住地滚落下来。他压着嗓子,却忍不住语速越来越快:“你推荐十四皇子……你是疯了吗?十四皇子才几岁?而且这时候……周王才刚被禁,案子都没结,就立新储——你这是逼宫你知道吗?”
李文韬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清冷如水,嘴角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王长史,你好像有点……误会了?”
王俨一时语塞,脸色发红:“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帮周王的吗?之前常川会议的时候你们的人不也是力荐周王吗?西平这边……”
“谁说的?”李文韬打断他,嗓音平稳中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轻蔑,“你说的是谁?我说过?西平说过?”
王俨睁大了眼:“你……你……”
“我不过是听了场会议,点头应对,那也叫承诺?”李文韬冷笑一声,负手而立,眉宇间尽是傲然,“西平若真要表态,从来是以实事为凭,而不是靠几句空谈。”
王俨愣住了。
他看着李文韬那副“我自云端看你翻腾”的模样,只觉心头发凉。
李文韬历经三朝,他的心早已不是凡人所能理解的,他冷得很,狠得也深,话语看似清浅,实则刀锋。
“李起凡是陛下的长子,”王俨强撑着理据,“他才是最有资格的人。你们这麽做,是不是太快了?”
“资格?”李文韬不动声色,语气越发淡,“可惜陛下并未明言立他。你说得冠冕堂皇,莫非,是你比陛下更知道皇心?”
王俨一时气急:“你这就是强词夺理——”
李文韬却冷冷一笑,不再理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边走边丢下一句:“王长史,朝堂之事,不是谁许诺了什麽就要履行的。局势之下,谁合适,就推谁上位。这叫识时务。”
“你若还执着于旧局……那便只会被新势碾成尘土。”
他大袖一拂,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王俨站在原地,汗水从鬓角滴落到衣领,湿透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