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心救他,”晏饮霜亦是将目光望向地上的杨宪源:“只是恰逢其会杀人那人,他之死活,与我无关。”
寒凝渊摇头苦笑:“那你可知黯魃为何要杀他?”
“想必是为了那日他误杀了徐怀玉吧!”晏饮霜语出惊人,但此言却似乎是在寒凝渊的意料之中。
“不错,那日这厮为贪得这锄奸之功,倒是让我等有些意外,黯魃要杀他,是为报仇。”寒凝渊忆起那日之事,心中不禁也生出几分唏嘘:“你或许不知,那日死去的不舍徐怀玉。”
“…”晏饮霜复归沉默,她愿意听他说下去,以此印证她之前的种种猜想。
“他叫决戾,与那位黯魃一起,都是我家的门人,他见决戾惨死,自然不会放过这位杀他之人。”
“可你想留着他向我问出墨心石的线索,所以,当我显露出离去之意时,你们便已猜到我或许已经想到了线索,那再留他也是多余。”
“可是这杨宪源逼问太紧,引起了你的怀疑?”
晏饮霜轻轻摇头:“是你低估了一点,那日大战,除了得剑阵之势,我的境界又有精进,你等早先隐匿的气息,我已然能尽数感知,那日他追问我墨心石秘密之时,你那位黯魃气息急促,明显便是隐在暗处,对这秘密觊觎已久,而杨宪源平日不学无术,又哪里会主动向我探听墨心石之事,除了受人指使,我实在想不出缘由。”
“所以,你便想到了曾经指使过他的我。”
“你当真是北荒妖人?”晏饮霜双目直视着眼前男子,那头银发依旧是那般刺眼。
寒凝渊并未回答,他轻轻站起,直截了当:“事已至此,看来只能用剑说话了。”
“如你所愿!”晏饮霜缓缓拔出宝剑,伴着“滋”的一声长吟,锦绣出鞘。
寒凝渊向着床边挂着的佩剑走去,走得很慢,似乎根本不担心晏饮霜会背后伤人一般,一边取出宝剑,一边言道:“比剑之前,我想先说几句。”
“…”
“我原名唤作‘呼延逆心’,来自北荒。”寒凝渊将剑横于身前,以双指缓缓轻抚剑锋:“墨天痕一家,便是我带着屠戮殆尽,只因一时不慎,才走了墨天痕这个余孽。”
“…”晏饮霜依旧不语。
“清洛之时,你母亲被掳走便是我的手笔,若不是晏世缘发现得及时,只怕此刻,你那忠贞不二的母亲少不得含羞自刎而死了。”
“无耻!”晏饮霜怒斥一声,握剑之手越发用力:“你莫以为,你以此激我,便会令我心神不稳?”
呼延逆心轻轻摇首:“好叫晏姑娘知晓,在下以此相告,是想让晏姑娘用剑之时切莫留情,因为,我,不会留情。”呼延逆心言语骤然间变得肃穆起来,直至那句“不会留情”道出,浑身上下剑意陡升,长剑高举,直向着晏饮霜刺来。
“咻!”凛冽剑锋划过,晏饮霜侧身避开,这位剑法刚猛的侠女这几日间已然明悟了退守之道,避身之余,锦绣破空,以千钧之势向着呼延逆心横劈而至。
双剑交锋,剑刃之处“兹”的一声刺响,四目相对,眼中尽是决绝,二人出剑三招,晏饮霜稍稍顿住身形,这呼延逆心剑法卓绝修为深厚她自是清楚,可此番交锋,这呼延逆心所使剑法竟是与她如出一辙,赫然便是她前些日子修行两翼剑法之时所擅用的剑招,而今被这呼延逆心使将出来,却与自己分毫不差。
“儒门剑法向来旷达万物,持君子之剑,舞君子之法,晏姑娘,领教了。”呼延逆心郑声一言,剑法骤变,先前还能大开大合的剑招突然间诡异万分,晏饮霜轻闭双目,御耳聆听,忽觉风声骤起,手中锦绣再扬,一剑竖挡,恰好阻住了呼延逆心的诡异一刺。
呼延逆心一刺不利,顷刻间已然身形飘散,又是转瞬之间,长剑再临,晏饮霜耳目清晰,心中明镜,她知这呼延逆心所使剑法便是将他魔门秘术融入到自己的儒门剑法之中,对这儒门剑法她自是能寻出破绽,而那魔门诡魅之术,晏饮霜却更是毫不畏惧,只因她心坚如铁,便能不受外物所引。
“好,”呼延逆心两剑不中,攻势稍停,伫立于这月夜黑房之中轻轻赞道:“这两年我遍走中原武林,只道这江湖正道年轻一辈之中庸才无数,如今先是瞧见那墨天痕剑意凛然,后又见得晏姑娘这般心无杂念,此趟鸿鸾之行,不枉此生。”
“废话真多。”晏饮霜见他依旧在那云淡风轻的大放厥词,忍不住直接破口大骂,此刻她已避过两剑,趁着呼延逆心言语之际,锦绣剑指,一阵电闪雷鸣之势,长剑直取呼延逆心。
呼延逆心急退数步,晏饮霜这一剑汹涌澎湃,饶是他身法够快,也难以完全避让,长剑轻旋,不断减小着剑锋攻势,直至身形已然逼近墙角这才一个翻身强躲,顶着这雷霆剑势反身一剑。
“这是…”便在呼延逆心出剑之时,晏饮霜双目一怔,锦绣已然刺入他的肩头,然而呼延逆心不退反进,剑势汹涌,竟是用出了与自己刚刚那一剑一模一样的势头,同样的长剑凛冽,同样的电闪雷鸣,晏饮霜抽剑急退,形势逆转,这一回,晏饮霜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于死亡的恐惧,那是来自于她自己的剑招,亦是饱含着她自身的剑意与杀气,剑锋虽还只在身前,然而剑气却已入得她肌体之内,晏饮霜顿觉浑身冰冷,连持剑的手都晃动不已,几乎随时就要跌落下去。
呼延逆心双目如炬的望着眼前女子,手中的剑势依旧,晏饮霜一退再退,“砰”的一声自那房门破出,仍旧未能寻得这破剑之法,月色皎洁,飞燕盟清寂无比,这客房外紧邻着的便是一处花园垂柳,至那柳树之下,晏饮霜终是停下了后退脚步,双目一横,手中锦绣再次抬起,这一次,她再不以剑而守,锦绣当空,却是要正面拒敌。
“不愧是晏姑娘,”呼延逆心见她此时仍有攻势,心中不禁大为钦佩,然而长剑攻势已出,自是不可能受其影响。
“叮!”双剑剑锋相触,一时间剑气纵横,直将那周围草木尽数卷起,狂风呼啸,日月无光。
然而终究是呼延逆心胜过一筹,他内功深厚,自小武学便已能及百家之长,此番攻势在先,尤其是晏饮霜这临时招架之力所能抵抗,“砰”的一声,呼延逆心手中长剑向前一步,瞬间击碎锦绣周身剑气,那柄有着“儒门七君”之名的神兵顷刻间粉碎当场,长剑继续向前,直抵晏饮霜胸襟之前。
锦绣剑毁,晏饮霜心头一颤,只一瞬之间,剑刃已至胸前,晏饮霜再无生机,一时间心生无奈,只得闭上双眼,心中暗念道:“看来今日是要死在这儿了。”
长剑轻吟,然而却并未有感受到那入骨之痛,晏饮霜一阵疑惑,轻轻睁开秀目,只见那呼延逆心便一直举剑于她胸前,杀意渐消,却是迟迟不肯痛下杀手。
高手对决,岂能有这般分身,晏饮霜当即醒转,右臂一挥,直将那长剑打至空中,紧跟着便是飞身一脚,直中对手正胸,长剑悬空而落,晏饮霜当即纵身跃起,竟是握住这柄长剑直坠而下。
“噗嗤…”剑入衷肠,从挥臂振飞长剑到剑落刺入肺腑,虽只在一念之间,然而以呼延逆心这等身手又岂会完全没有防备,然而此刻,他偏偏不闪不避的站在那里,直到长剑穿肠而过方才倒下。
“为什么?”晏饮霜秀目一凝,虽是反败为胜,可她却不知为何提不起任何兴奋之情。
呼延逆心一手捂住胸口,虽是剑入肺腑,但他面色却是仍旧含着那抹恼人的轻笑:“能死在你的剑下,也算不错。”
晏饮霜一时无言,长剑紧握,对这行事诡异的极恶之徒甚为不解,可这妖人智计百出,她实在不敢断言他会就此受死。
“虽是让你对我愤恨有加,虽是有着无数非杀你不可的理由,但终究是下不去手,”呼延逆心自嘲一笑,望着胸间插着的那柄长剑,柔声道:“这柄剑名为‘历劫’,在我初入剑道之时便已随我傍身,今日我毁了你的‘锦绣’,便让这‘历劫’跟着你吧,”
晏饮霜亦是朝着这“历劫”长剑看了一眼,若是以往,她定会直言相斥,即便是寻不到神兵傍身,她也不会用这魔道之剑,可今日不同,感受着眼前男子的生命正自不断流逝,她终于确信了他的言语,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悲怆神色,久久不语。
“珍重!”呼延逆心笑容依旧,嘴角不住的翘动几许,可最终,却也只说出如此两字,他是北荒妖人,如若现世必定举世攻之,但他自小却从未有过任何怨念,他勤修武学,攻读心术,只为有一着能在这江湖之中搅动风雨,还他北海一个新生之机,直到遇到了这位正气坛主的女儿,直到与他邂逅于这鸿鸾城中,他第一次的感受到了举世不容的痛苦,“历劫”未能度情关,最后的一剑,他选择了放弃。
“珍重!”呼延逆心语声渐微,然而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最终,沦为一片漆黑。
晏饮霜自能感受到他的离去,握剑的手渐渐松弛,此一战罢,晏饮霜疲态尽显,然而她却并不想就此离去,望着眼前的男子尸身渐渐出神,这一刻,她想到了许多:
正气坛中,她与天痕持剑互比,眉目之间尽是欣赏之色,下山路上,醉花楼中,天痕与她仗剑出手,面对不平之事义无反顾,那一刻起,她知道,她早已喜欢上了那位坚韧不屈的英武少年,可不知怎的,她一路回忆,那位英武少年的面容却是渐渐有些陌生,取而代之的,忽然间换成了这几日来与她朝夕相处的这位妖魔公子,他化名“寒凝渊”留在自己身侧,机关算尽只为获取她心中关于墨心石的点滴记忆,他们本是不可兼容的正邪之别,可最终,他却收住了那必杀之剑,他选择了死,而让我活了下来…
“为什么?”晏饮霜满身疲累的靠在墙角,双眼微微闭上,眼眶之中渐渐落下泪来……
……
古朴而淡雅的熏香自鼻尖传来,晏饮霜微微睁开双目,只觉大脑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