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臣议论了一晌午,论得各个脸红脖子粗。
成王近日因一曲戏文大失颜面,迫切需要确立。他站出来道:“叛军就交由徐昭德去平未尝不可。他跟叛军多次交兵,已经知己知彼。”
祁无忧已对地方兵力烂熟于心,不假思索道:“云州驻兵三万,除去守兵,徐昭德可调用的兵弁不足一半。数月以来,他也没少损兵折将。”
更不用说,地方大吏还会把流寇编入兵力上报朝廷。衆人心照不宣,徐昭德手下实际有能力参战的士兵不足整万。
但成王道:“叛军统共不过四千乌合之衆,徐昭德有人马两丶三倍有馀,镇压他们如烹小鲜。从宥州丶琼州抽调亦可。总不能因为这区区四千草莽,就弃家仇国恨不顾了。”
附和声一时并起。
成王泰然自若地站着。国家大义一放,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祁无忧道:“临军对阵最忌讳轻敌躁进。‘区区四千’,‘两三倍’?真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王叔未免说得太轻松了。万一最後丧师失地,王叔可要担责?!”
“诸位想过没有,梁人因为恨极了我们才胆敢犯下这等丧尽天良的暴行,”成王哼笑一声:“可是萧广这个皇位本就是他偷来的。吕武操莽,何德何能令他的子民如此拥护?他指称我们周人是抢他们钱财丶夺他们妻儿丶取他们性命的恶鬼,老百姓自会一块儿想着抗敌。长此以往,萧广有了一衆勠力同心的臣民,国不也就有了吗。所以我倒从他身上瞧出些可取之处。如果我朝牺牲一城将士,就能万人一心,举国上下赴险如夷,我担这个责岂不是还赚了?”
这番话十分大义凛然。
南华殿里安静了片刻,听者无一不深受震撼。连坐在高位上的皇帝都惊心骇目。
只有祁无忧没有陷入深思,立马回道:“那些死去的将士对王叔来说,就是军情上的几个字?这话传出去,谁还愿意为朝廷效命。就算捐躯报国,到末了也不过是王叔口中的几个字罢了。我都想替他们问一句:值得吗。”
“公主好一张伶牙俐齿。虽叫我一声‘王叔’,却满嘴不孝不悌!”
成王眯了眯鹰似的眼睛,义正辞严,但祁无忧再不用受制于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听了也不畏惧。
“敢问王叔,现在谈的是国事还是家事?”
“自然是国事。”
“既是国事,当以我们祁氏一家为先,还是以天下为先?”
所有大臣直勾勾地看向成王,等着他回答。
成王的表情已开始难看,硬邦邦撂下一句:“自然是以天下为先。”
“国在前,家在後。王叔搬出家法指责我,莫非是将自己置于一国之上?”
祁无忧几乎点明了成王的狼子野心。他岂敢接话,连忙面向龙座跪下:
“陛下明鉴!臣只是恪守本分,一心为公,何曾包藏祸心!”
祁天成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角,故作大度让成王起来,嘴上说着误会一场,却并未斥责祁无忧半个字。
祁无忧不骄不躁地立在一旁,把他们君臣父子的规则运用得融会贯通。
因为她忽然得道,发觉自己不过是母亲报复丈夫的工具。
张贵妃可以这样做,因为她有这种权力。就如玉娥所言,她是予以她生命的母亲。
所有人都向往权力,大抵就是想占有“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快感。让“他人都按自己的意愿活着”成为天经地义。但祁无忧尝够了这种被凌驾的滋味,想的却不是将这痛苦加诸在更多人身上。
她只想报复。报复令她痛苦的根源,即权力本身。
所谓窃鈎者诛,窃国者诸侯。这天下既本不是祁家的,那她是否姓祁又有何干系。
年仅十八岁的少女的脑海中産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未来几十年,这个念头都会扎根她的体内,和她一起野蛮生长。
祁无忧也决定不再寻求真相。
因为她也可以成为她想成为的任何人。她的母亲丶父亲,甚至皇权丶上天,说了都不算。
小朝会散後,祁无忧又特意留下,只道成王府出了这麽多丑事,兄弟阋墙,须得宗人府介入,以正视听。
祁氏兄弟进了宗人府,名声定不好听,想出来更不容易。祁天成早想整肃成王府,对这个提议很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