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在跟我谈条件呢。”祁无忧不为所动,“你不了解他的为人,他是不肯让我称心如意的。”
王怀略一恍惚,道:“武安侯确有延宕之嫌。不过陛下也可借机缓和朝中的气氛。待他的势力慢慢分化了,再推行税改不迟。”
祁无忧缓缓停下脚步,立在水边,看起了零落的荷花沉思。王怀跟着停下,也看着眼前的秋景出了神。
五年前,他就是在这个时节与她辞别的。但长春宫苑内的荷花,他回来後却一直无缘再见。
祁无忧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冷不防侧头问道:“王怀,你怨我吗?”
“不怨。”
“即使你走後,我又找了别的男人寻欢作乐,你也不怨?”
祁无忧没说,夏鹤就是因为怨着她,所以才跟她屡屡作对。
王怀没有马上作答,不长不短的沉默即是他无声的怨言。可他终究什麽都没说。
怨言只要不曾付诸于口,就未尝不是不存在的。
凉风卷起玻璃一般剔透的水面,二人的倒影皱成了干枯的花瓣。王怀恍惚又回到了那个被细雨填满的夜晚,声音空灵而惆怅: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祁无忧轻轻一震。
她当时随口说的一句情话,让王怀当成了誓言。这些年,他怀抱着这渺茫的希望,才坚守至今。若是两情长久,她移情别恋几日,又有什麽等不得的。
王怀归京後,一直恪守臣子本分,进退有度。祁无忧以为他早就放下了,却不知原来他只是在等。
她眼睛一酸,自知偿还不起他长久的相思,不知怎麽,竟鬼使神差地说:
“若当年琼林宴上,我们能多说几句话就好了。”
王怀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动容地望着她的眼睛,全然抛却了君臣之礼。他只是以一个男人看着心爱的女人的目光,款款地望着她。
“臣也不止一次这麽想过。”
“如果当年琼林宴,臣能放下一身清高,主动攀谈,您会不会对那时最风光的王怀青眼有加。”
“如果那时臣就能与您一见如故,是不是就不会白白错过那麽长的年华。”
“如果早知今日,臣一定不会答应给驸马画那幅画!”
相知多年,王怀第一次倾吐他的悔恨。
时隔多年,他再想起那个寻常的午後,记得阳光异常刺眼。他还记得,自己步入水榭,仔细地观察着那个风神秀异的男子。未曾想,落笔入画,一笔一画,误的却是自己的终生。
王怀起初觉得自己画得不好,只是勉强促成了公主的婚事。後来他恨自己画得太好,让心上人对其一见便定下终生。
现在他重新见到了夏鹤,又觉得自己当年的笔触实在苍白。
在心上人面前,哪怕早就痛不欲生,王怀依旧强作释然。
“可是陛下,该来的还是会来。没有王怀,也会有李怀丶张怀把那幅画呈给陛下。”
可是祁无忧知道,根本不是因为那幅画。
她还是会选夏鹤当驸马,还是会偷偷跑去看他,还是会爱上他。
是的,该来的还是会来。
可是她望着王怀,四目相对,谁都没有真的释然。
祁无忧动了动嘴唇,想像以往那样同他玩笑,说,王怀,你真不会说谎。
可这样一戳破,只能使他更加心碎,也令自己格外负心罢了。
她知道王怀根本不信他那番话。仅凭他望着她痛彻心扉的眼神,就知道他仍然笃定着他们才是胜却人间无数的眷侣。他像夏鹤一样懂她,又比他更包容她。他一点儿也不输给他,还比他更适合她。
但事已至此,谁都不能重头再来。唯有相信“该来的还是会来”,才能稍稍平息那波涛汹涌般的遗憾。
于是,她只得侧过头去,低声说道:“你说的是。该来的还是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