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木架。”
康六闻言不敢多说,将人绑上木架,在木架上她终于能和对面的人平视,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照进她心底黑暗最深处。
“水。”他伸手,身後的人就递过碗,兜头浇下。水中搀了不知是花椒还是其他,辣得她眼睛都不能睁开。
“崇仁坊。”
他在她耳边吐出三个字。
“想起来了麽?想不起来,下官便再帮你想想。”
他慢条斯理,手握在她脖子上。
“你的同伴,那个叫赵二的,半个时辰前已抓到,就关在你旁边的大牢,已用了刑。如若你不招,死的,就是他。”
“狗官!”
她终于吐出嘴里的水,努力睁眼直视他,眼里都是血丝。是与白天截然不同的眼神,像燎原烈火,所烧到之处都化为焦炭。
那眼神里的骄傲,贵比王侯。
男人笑了,放开握住她脖颈的手。没用什麽力道,但依然留下泛红的指印。
“放了赵二,他不过是个乞儿。主谋是我,我认识秦延年。”
听到秦延年三个字,他立刻屏退左右,狱室里独留两人。而木架上的人还没缓过来,说话前要停顿许久,才能接得上气。男人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当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秦延年是平康坊的画师。其实丶今日早些时候,我便托你手下那个,叫什麽,康丶康六的,通报过你,说我是平康坊的仵作,会算命,愿来拜访。但你根本没在意。”她冷笑:“你就是个无才无德又无能的狗官。”
他想起白日里在西市,康六欲言又止被他打断的话头,眼神微动。
如果她说的话是真的,他就在她面前败了三次。
崇仁坊追丢算一次,明白地提起平康坊却被无视算一次,照面不识,又算一次。
在这个一只手就能被捏死的虚弱女子面前,他反倒时刻都处于下风。
“如今长安,唯有我可助你查案。秦延年的死因,乃是你近日心头最大的包袱不是麽?我猜,与裴府有关。”
他瞬间擡眼。
“你说什麽。”
“放了我,便告诉你,我是如何推想的。”
她也不示弱,擡起脸,尖翘的下颌像要戳死人,眼睛格外清亮。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起往事。饿殍千里的中原,有许多眼睛亮得出奇之人,往往是回光返照。
他不再审问了,转身走出狱室,对等在门外的康六只丢下一句。
“给她灌完姜汤,换身衣服,半个时辰後,带到院外上车,去裴府。”
说完,他又回头补充。
“要活的。”
***
御史台的马车在院门外停驻,黑纱帷幔,如同丧舆。持刀侍卫站在两侧,看到麻布袍的小个子从院里走出,并堂而皇之丶目不斜视地上了车之後,都有些愣怔。
车内,男人正襟危坐闭目养神,障刀放在膝上。待听见响动睁眼,看见她面庞被洗过丶发髻干净,皂袍也干净,一副仵作打扮,随身腰带上拴着大大小小十几样东西,煞有介事。由于多年吃不得饱饭,身量未齐,若不仔细看,说是舞勺之年指男子13-15岁,出自《礼记.内则》。的男子也有人信。
但她神色却有些不自在,自从上了马车就不直视他。
“怎麽,哑巴了?”
他瞧过去,看见她果然往车壁板更深处靠了靠,可以避开他的目光,且不说话,不同于方才的伶牙俐齿。
“张嘴。”
他单手按在车壁板上,未等她反应过来,手指就伸进她唇间,撬开牙缝,力道之大任由她扑打踢踹也没有放开。待从她舌苔下果然探到个坚硬物什之後他收手,而手上已沾了许多口水,他全在她衣角上抹完了手,才端详那个东西,却只是枚五文的铜钱。
“这什麽。”
他觉得有些好笑。
——他是搜捕出身,把铜钱藏在舌头下,就以为能躲过他的眼睛吗?
“赵二给的。”她终于恢复语言能力,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方才她离开御史台狱,趁守备不注意就拼死跑到一墙之隔的狱室,果然看到形容枯槁的赵二。两人相视一笑,他从怀里掏出枚铜钱,从铁栅栏之间扔给她。
“买点吃的,别饿死了,小十三。”
男人捏着那枚铜钱看了看,接着扔出帷幄外。铜钱在漫天尘土里滚了滚,就彻底消失。
对面的人看着那枚铜钱被扔出去,接着那方才他看过的丶烧尽一切的眼神,又出现在她脸上。但由于方才的一番折腾,她脸色不再惨白,更有活人气。
“我定会杀了你。”
“好啊。”
他托腮看向车外,暗黑夜幕逐渐笼罩长安,面前不远处,就是裴相的府邸。
“不过,长安想杀李某的人,不差你一个。若想动手,得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