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成十。”
王遇仙笃定答。
“他身上的沉香气息确是宫中特制,还有血气,新鲜的血气。鱼中尉没死,但会死在李猊手里。”
“唔,可惜了。”
韦练嘴角泛起微笑。
“可惜什麽?”女子好奇。
“可惜他瞧不到我将百花杀那位真堂主生擒的英姿。多谢你横插一脚出来认亲,本来我还打算药晕了他再跑,此刻他应当在费心要从速结果了鱼中尉,没空搭理我。”
啪嗒。
马蹄停步在崇仁坊前,漆黑深巷如同不怀好意的蛇张开血盆大口丶两道檐角便是蛇牙。
浓雾之中,她依稀看见一辆通身涂着黑漆的马车就停在中央,血气丝丝缕缕飘进鼻尖。韦练咬紧牙关擡腿下马,伸手从背後取下弩箭,一步步走进黑暗之中。
“跟紧了,若害怕,现在便走。”
王遇仙与她并肩而行,样子比她更像个亡命徒。
“现在走?月华阿姊,我要证明给你看,我才是那个应当与你一起浪迹天涯的人。”
***
宫城丶御史台。
走进地窖,推开更深处的暗门,地下另有几百级石阶,那是比修罗地狱更深的地方。
今夜露水深重,夜雾从各个地方弥漫上来,将整个地窖几乎吞没。他在夜色中摸索,直到听见铁链晃动,才瞧见关押鱼中尉的囚室大门。
他将仇人关押在御史台里,头顶便是曾经卖命的地方。经年累月的仇恨渗入肌骨,把他锻成一把没有感情的长刀,出鞘时就要见血。
但他已经杀累了,如今再回到昔日熟悉的地方竟恍如隔世,就像从未来过。
囚室的门开啓,铁链晃动,李猊从黑暗中辨认出木架上的人时却震了一下。
不是鱼中尉。
那人是此前他亲手提拔丶接着代替他成为御史,之後又被革职的年轻将官,已经被割开喉咙,血却没有马上流尽,发出令人胆寒的咯咯声。
李猊走近瞧见对方绝望的眼神,心情如坠冰窟。
回来了,这个他曾经熟悉的地方丶熟悉的与死擦肩而过的感觉。极致的恐怖丶不见天日的折磨。他刚要擡手去盖那位将官的眼皮,却听见那属于死人的喉咙里拼命吐出几个沙哑的字。
“信……信。”
李猊额角跳了一下,伸手探到将官领口,果然摸到一封纸质信件,掏出来打开,是匆忙写就的几个字,写到最後潦草不堪。
“御史台俸银三十两丶房契一张,尽皆兑为铜钱布匹,送与吾妻吾儿。见信速离长安,万勿回头。”
李猊合上书信放进自己怀里,那人才闭了眼,与当初在曲江池时血气方刚雄心万丈的样子比起来,他现在如同行尸走肉。
长安又吞噬掉一具生灵。
它吞噬生灵的方式是先给人欲望丶再给承诺,最後把给予的一切都夺走,甚至还要成倍地收回。
咯咯,咯咯。
那嗓子里有血的声音在对方眼睛闭上之後仍未消失,反而越来越响丶逼近他身後。
黑暗是那人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最游刃有馀的所在。
四周被浓雾充满。李猊干脆闭上眼,手按在刀柄上,渊渟岳峙,谛听风声。
嗒,嗒,嗒。
水滴落在青砖地上,与血混同。
风过在瞬刹之间。在背後那具枯骨般的人影扑上来之前,李猊抽出腰间鄣刀。
刀光如水,亦能破风。
***
“水国秋风夜,殊非远别时!
长安如梦里,何日是归期!”
守夜人坐在马车前看着夜幕深处,双目如焰,要把大明宫烧成焦土。他低声唱古老歌谣,抑扬顿挫。背後马车上绿莹莹纱灯罩子里,燃着不灭的人油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