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车开得慢,他坐在车里,透过暗色的玻璃往外看。一窗之隔,两个世界。热闹都是外面的,他只是一个看客。
&esp;&esp;也不知是不是天注定,他突然往另一个方向瞥去,便看见了于乔。
&esp;&esp;她穿米白的运动装,头发高高挽起,在洒满金色落霞的湖边公路跑步。
&esp;&esp;眼前似乎有一台数码相机,快门轻点,自然对焦到她的身上,周围一切都模糊。
&esp;&esp;只看见锐利的轮廓,迎风奔跑,路过大片的色块。她身后一闪而过的,或许是橱窗,站牌,一只立在枝头的麻雀。
&esp;&esp;整个背景都虚化,只有她清晰至极。
&esp;&esp;从前他总是觉得于乔和安妮是很像的,尤其是侧影,眉骨优越,鼻梁高挺,像简笔画勾勒出来的,就连后脑勺的弧度都相差无几。
&esp;&esp;但那天,隔得那么远,他却清楚地发现,其实是不像的。可到底哪里不像了,他也说不清。
&esp;&esp;或许安妮每次失恋后都是痛哭泪涕,不像她活力四射地跑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esp;&esp;当初她走得太干净利落,连一句解释都没要,不知道到底是性格洒脱,还是他无足轻重。
&esp;&esp;他突然觉得不舒服。
&esp;&esp;司机听了他的吩咐,开得更加缓慢,惹得后车骂声连连,最后干脆停在了路上。
&esp;&esp;他下了车。
&esp;&esp;两人之间,隔着川流不息的车,宽阔的柏油路,路中间的隔栏,路上卖气球的小贩,路边的光秃秃的柳树。
&esp;&esp;她的那边,有个小孩的气球飞了。粉色的佩奇被风一吹,就要往远处飘去。她三两步跑过去,用力向上一跃,伸手抓住了气球。她弯下身子,把那只丑陋的吹风机小猪还给了小孩,眉梢都带着笑。
&esp;&esp;她什么首饰也没戴,连一个小小的耳钉都没有,但夕阳的光影是最美的装饰,落在她的脸上,微微地晃荡。
&esp;&esp;没有天桥,也没有人行横道,他无法越过那条马路。
&esp;&esp;连池晏舟自己都说不清,那天为什么会下车,为什么会在那儿站了许久,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直到夕阳完全没入城市的高楼大厦里。
&esp;&esp;一阵晚风,他摊开手,一小片夕阳落在了掌心。
&esp;&esp;今夜,夕阳变成月光。
&esp;&esp;他攥紧手心,握住了这片光。
&esp;&esp;……
&esp;&esp;于乔走得很快,仿佛一个逃兵。
&esp;&esp;他似乎有种天然的让人铭记的能力,连身上飘来的熟悉的清香也叫她心惊动魄。
&esp;&esp;她无法与之坦然地站在一处,尤其是心智脆弱的夜晚,总让她不自觉地回忆起往日,黑暗中的皮肤、触觉,还有一声声温柔的安抚。
&esp;&esp;那些想要遗忘却无法遗忘的记忆,就在他貌似深情的眼神中,决堤而来。
&esp;&esp;但或许是女人的天性,她总是能从细微之处察觉到异常。
&esp;&esp;譬如他左手无名指上那一环冰冷的银色。
&esp;&esp;还有什么好寒暄的呢?
&esp;&esp;毕竟真心实意地喜欢过,最好的结局应是互不打扰,杳无音信。
&esp;&esp;已经跑了很远,她撑着膝盖,堪堪喘一口气。
&esp;&esp;会议中心的旁边是仰山公园,奥林匹克公园,再远点是东小口森林公园,皇城通往自然的中轴线上,夏日绿树成荫,而初春的夜晚,黑色的枯枝,仍旧萧条又冷清。
&esp;&esp;平息之后,她选了一个石墩子,坐在上面,面无表情地等车。
&esp;&esp;远远的一辆车行进而来,车型和牌照都是陌生的,但她心里却莫名一紧。
&esp;&esp;果然,车在她面前停下,后座车窗落下一半。黄黯黯的灯光里,池晏舟面色更加晦暗,似乎有种强烈的表情,但于乔读不出来。
&esp;&esp;他说:“上车。”
&esp;&esp;于乔站定没动,脚下的投影好似一团沉重的悲哀,将她的足底紧紧地粘在原地。
&esp;&esp;像是受不了这长久的沉默,池晏舟眉头皱起来,又说了一遍:“上车,听话。”
&esp;&esp;于乔睫毛轻颤,拉开了车门。
&esp;&esp;像是在坐出租车,她探半个身子,直接向司机报了地点。看都没看他一眼,丝毫没有交谈或是道谢的意思。
&esp;&esp;看着她敛紧的神情,池晏舟甚至怀疑到达后她会扔几十块打车费来。
&esp;&esp;她是做得出来的。
&esp;&esp;想到此处,他蓦地笑了出来。
&esp;&esp;于乔狐疑地扭头看他一眼,而他也等着她开口询问,但她又转过头去,不再与他对视。
&esp;&esp;没劲透了。
&esp;&esp;池晏舟败下阵来,捏了捏眉骨,难掩眼下的疲态,他淡声问:“一直呆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