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一个儿子啊?这事儿我真没听说过。”我妈妈说。
“他那个儿子也是因为他对人家不管不问,他前妻才跟他离婚的。他就是到处骗,骗到手了,就不管了。”小芹娘说。
“那你当时怎麽就跟了他的?”我妈妈问她。
“找对象都是隔皮猜瓜,谁知道啊。我那时候还小,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被他迷地五迷三道的。俺娘那时候不让我跟他,差点跳河。”小芹娘说。
“现在有小孩儿了,为了小孩儿,将就着跟他过吧。”我妈妈说,“小孩儿可怜。”
“我早就不想跟他了。实在过不下去了。”小芹娘说。
“大恶心现在年纪大了,对你跟小孩儿能好点儿吧?”我妈妈说。
“他现在还是好吃懒做。你没看到?剥蒜丶扛袋子,装车,什麽活儿都是我一个人干。大恶心就在一边看。要是炒盘子肉,他一个人能吃光喝净,一块都不给我留。倒是俺二叔,又勤快,又能干,知道疼人。”小芹娘说。
“他大婶子,咱娘们儿,你放心,我到死也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我妈妈跟她打包票。
“谢谢你。三姐。男人采花骨里有,女人采花活丢丑。你要是说出去,我也就不活了。”小芹娘说。
我妈妈回家跟我说起这事儿,让我不要出去说:“自古奸情出人命。可不要说出去哈。”
“知道了,我跟谁说。”我答应着,“相好有什麽意思啊,为什麽要相好啊?他们不是各有各的家吗?”
“相好就跟谈恋爱一样的!”我妈妈说,“那阵子,凡乐天天把他的那件的确良的小白褂儿,洗地煞白,穿在身上。一到晚上就找个因由溜出去,那是去找小芹娘了。”
“凡乐家的管不了他啊?”
“凡乐家的怕他,不敢明着管。她有时候也跟着找。大夏天,大蒜晒在场里,凡乐说是去看蒜了,那女人就跟到场里去,到场里一看,没有哦,再到别的地方找。有阵子,恁三姑姥娘身体不好,凡乐又说去看恁三姑姥娘了。结果,那女人去恁姑姥娘那里一看,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儿。凡乐家的也知道,只找,不敢说。”
“那大恶心也不知道这事儿啊?”
“这种事儿,家属都是最後一个知道的。谁敢说啊?说了,人家男人可能还不承认来,人家还得说你是诬赖他家属的,他还得去骂人家来。弄不好能出人命。”
下大雨了,我要回学校了。
我妈妈跟我说:“我送送你吧。”
我说:“不要送。”
我妈妈说:“我送送你。哗哗地下着麻杆子雨。一个大闺女,妈不放心。”
我看看雨,确实很大。就说:“那行吧。你怎麽去?”
我妈妈说:“我披着塑料纸去。裤腿子卷起来,没事儿。”我妈妈说着就披上塑料纸,跟我一起走了出去。
雨还是下的很大。我妈妈跟我一起走在庄西头的小路上。路边,人家的玉米地里,水溜子哗啦啦地流淌。玉米地里的坟前堆着鲜艳的红黄小花。我打着伞,我妈妈两手拽着塑料纸,蹚水往前走。
我妈妈说:“女的不耽事儿,怕雨水激。来月经的时候,不要淋雨。有一个女的,她来了月经了,下大雨,她还帮着家里干活儿,被雨激着了,後来,得了病,没治好,死了。”
前头就是大路了,我看看前面,没有一个人。我心里其实也有些害怕。但我开口跟我妈妈说:“妈妈,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就行。前头就是大路了。没事儿的。”
我妈妈看看前头说:“那好吧。我回去了。你注意安全。”
我说:“行。”
3。立勤大爷爷
该种大蒜了,地里,全是人,家家户户都蹲在地里种大蒜。大蒜种好了,要盖一层薄膜,这时候需要人手。大恶心把我弟弟喊过去:“小鸿雁,过来给我帮帮忙!”我弟弟赶忙跑到他家地头儿上,伸手拿起地上的薄膜,老老实实地帮他扯着。大恶心拿着铁鍁,铲起一铁鍁土,撒到薄膜上。不知道是大恶心倒土的时候土坷垃碰的,还是我们弟弟扯地太使劲儿了,他手里的薄膜破了一个洞。
大恶心一眼看到了,朝着我弟弟吼叫:“小鸿雁,你是怎麽回事?扯个薄膜都扯不好!再不好好扯,我揍你!”
我妈妈看着我弟弟:“小鸿雁,你回来!你扯地不好,不扯!谁扯地好,让他自己扯!”我弟弟看看我妈妈,再看看大恶心,还不太敢回来。
大恶心朝着我妈妈吼道:“你说的是什麽屁话!你怎不让他给我扯薄膜的?”
“他扯地不好,还让他扯吗?他扯不好你就要揍他,他还给你扯吗?”我妈妈生气地本着脸说。
“他扯不好,我就说他两句儿,你看看你那些熊话?”大恶心拿着铁鍁朝我妈妈走来。
“他本来就是小孩儿,他干不好,你别让他干!俺不吃你的不喝你的,你凭什麽熊俺的?”我妈妈说。
“你护窝子是吧?你护窝子我也揍你!”大恶心抡起铁鍁说。
“你揍我试试!你把我揍死了,你也得蹲法院!我治不了你,共産党能治得了你!”我妈妈说。
“你看我不敢是吧!”大恶心抄起铁鍁直奔过来。满地的人都忙着干自家的活儿,没人过问。只有立勤大爷爷站起了身。
“他大哥,干什麽的恁是!跟个妇道人家倒腾什麽的!赶紧干活去!”立勤大爷爷端着种蒜的塑料盆子走了过来。立勤大奶奶也走过来拉架,她拽着大恶心的膀子,拉着他,用跟南乡口音不同的口音跟他说:“干嘛的?干活儿去!”立勤大奶奶其实脑子有些不灵光。光是她自己,没有人理睬,可是她身後有立勤大爷爷。人家看着大爷爷,也会给大奶奶几分薄面儿。大恶心嘟嘟囔囔地走了。我弟弟也小心地回到我妈妈身边。
“你忙你的,大叔!”我妈妈说。
立勤大爷爷戴着一副眼镜。他识文断字,能写能算,在凡庄算是最有学问。我妈妈一辈子最爱文化,因为成分不好,没有上成学。她对立勤大爷爷本就敬佩。危难之中,又是立勤大爷爷前来解围。我妈妈最是感恩图报的人。这就是我妈妈对立勤大爷爷一家格外友好的原因。
有时候,我们吃过早饭出门儿,路过立勤大爷爷家的时候,一个面目端庄的老太太,正坐在立勤大爷爷家门前的小板凳上,低着头看书。
“你看书的?大奶奶!”我妈妈跟她打招呼,“这是恁立勤大爷爷的岳母。恁给叫老奶奶。”我妈妈跟我们说。
“老奶奶!”我们冲着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