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端午说:“你爸爸下班以後去打牌丶摸女人,都不能来看看孙女啊。人家疼孙子的爷爷,一天不见孙子都想得慌。他好,他象征性地来看了一下,就再也不来了。”
不知道是端午把话儿递出去了,还是老太太把话儿带过去了。没几天,老头子来看他久未谋面的孙女了!他买了一个大西瓜,一串大香蕉。孩子看着他还是呆呆地,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麽物种丶他是哪个星球的!他又来应付了。
“我马上去上班了!我得走了!”他说。
走吧,走吧!不是为了孩子的亲情,你以为我稀罕看到你!
有人劝我,把孩子送回乡下,让她奶奶带着,我来跟孩子的爸爸好好经营夫妻感情。这种事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家庭这种东西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
我结婚不是为了有个家,而是为了有个孩子。否则,我干嘛急着结婚。我半生的苦难都熬过去了,没吃没喝的日子,我的父母把我养大。我怎麽到了能够挣钱独立自主的时候,我需要一个家了?如果我的孩子不在我的身边,这个家对我来说,还有什麽意义?这个家如果对我的孩子不够好,我干嘛要爱这个家?我是需要一个老公来伺候?还是需要一个老公来气我?还是需要一双三四十年从来没有见过的老人来做我的公公婆婆,让我有机会可以来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有孩子,我不能一拍两散丶一走了之。为了我的孩子,我还得跟他们混在一起。我被气地一头白发,还是得跟他们混在一起。我只盼着孩子快快长大,是的,我的孩子,快快长大吧,长大了,我们就不需要他们了。
我到了这把年纪,有了这许多经历,早已把爱情置之度外,早已对无病呻吟的情歌嗤之以鼻。不是不再相信爱情,是知道了爱情熬不过新鲜劲儿,不能够被人相信。不是不再渴望爱情,是知道我这样庸俗的面孔和臃肿的身躯,不再适合那些风花雪月,我的四十岁的一度烦累的心,早已对可有可无的叫做爱情的游戏没了耐心。我被所谓的爱情带来的家庭,折磨地歇斯底里丶满头的白发。我知道爱情真实的面目是个什麽东西。爱情,在我这个四十岁的大妈眼里真的一点儿都不是那麽让人着迷。
人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可我早已没有了那些曲折的层叠地滚动地力气和兴趣。我知道在那些大同小异的滚动之後的结局,是多麽可笑可悲和空虚。而我,到了四十岁的年纪,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吃晚饭的时候,端午说:“我跟老板的亲戚吵架了。”
我有点为他担心。就问他:“是今天吵的吗?”
“经常吵。”他说。
“啊?”
“不是我做的,他非说是我做的。搞坏了的事情赖在我头上。”端午说。
“你居然经常跟老板的亲戚吵架?我还以为你不会吵架。你在家里不是不跟我吵吗?”
“在家里不能吵架,吵架家就没了。”端午说。
“啊?你这话说地我好感动啊。”我说,“那你怎麽办?跟老板的亲戚吵架了,他会给你小鞋穿吗?老板会不会听他亲戚的,给你小鞋穿?”
“不行就换个工作。最迟年底吧。”他说。
我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安慰他:“这样的老板任人唯亲,不干也罢。你这个老板也不是什麽好东西。每天都要加班,谁吃得消?好容易不加班,又召集你们吃饭,光吃饭不行,还让你们喝酒。喝到九点多,再去唱歌,回来都半夜了,醉醺醺地回来,累地半死。第二天还要继续上班。你身体不好,他还老让你喝酒。你不干就不干吧。不行,你先歇几个月,在家带孩子。”
“我要找工作的,我在网上看看!”端午说,“对了,我一个同事要自己开公司,想让我投资他两万块钱,我投资吗?”
我说:“你脑子有问题吗,这种事儿要问我吗?你又想从我这里拿钱了是吗?你自己一个月四千块钱的工资,养家都不够,你还想去投资。你投啊,你卖肾去给你同事投资!”
端午说:“我就问问你,你话那麽多!”
我说:“你问我干什麽?你问你自己的钱包啊!你自己身上连两千块钱都没有,你还要给你同事投资?宝宝靠你,你都养不起,你还要继续来花我的钱?你同事让你投资你就投资?投资是什麽意思?他赔了一分都没有你的!你去投啊,你有一千万,你赔得起,你就去投!你问我干什麽!我要是同意,你就拿我的钱去投是吗?你天天花我的钱还不够,你又跑来坑害我是吗?”我气地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你自己没脑子,还要跑来坑害我,你坑害我,就是坑害我的孩子。我们目前养孩子压力多大,经济多紧张,你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靠着这样一个靠不起还得坑我的老公,我还很轻松?你是不是觉得我满头的白头发还不够多,我满身的压力还不够大?你是不是觉得你祸害我还不够,又搬出来你的同事来祸害我?”
“这几年的行情你不是不知道,哪个还敢轻易投资,哪个不怕失败?就算是你亲爹,你也不能拿我给孩子买奶粉的钱,来给他投资!”
“人家拿你当傻瓜,拿你来当垫背的,你就往人家的套子里钻,你自己往人家的套子里钻,粉身碎骨死不足惜!你还要再来坑害我一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吃你的丶喝你的了吗?我天天为了孩子花钱,自己舍不得花一分钱,不要说两万!两千,两百,我都要心疼!你怎麽不心疼?感情花的不是你的钱,感情你只顾你自己,你谁都不顾,你心里就没想过老婆的衣食,孩子的奶粉!”
我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拿着筷子,把端午一顿臭骂。我气地已经吃不下饭去了。我拿着筷子看看桌上的饭菜,我被气地头脑发懵,没有一点胃口。
这年头,遇上老奸巨猾的男人,他哄你丶骗你,恶心你,你没法儿过。遇上没脑子的男人,他也是天天气你丶恶心你,也是没法儿过。
端午吃饭的时候,非要拿着他的筷子给宝宝喂饭,我怎麽劝说都无效。
“不要拿大人的筷子给宝宝喂饭,她有她的筷子和勺子!”
“怎麽那麽多讲究!没事儿!”他说。
我说:“这叫讲究吗?这叫常识好吗?你又不是山顶洞人,你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吗?孩子还小,大人嘴巴里细菌那麽多,你都一天不刷牙了,你一天牙关紧闭,回来呼一口气,跟放毒的似的!你还拿你筷子给她喂饭!”
端午说:“我就要拿我的筷子喂饭!有什麽!瞎讲究!”
我说:“我真的无语了,你是现代人啊!三年疫情你没经历过吗?你不知道人的嘴巴里是有细菌的吗?你自己每天晚上坚持不刷牙就算了,你还拿你的筷子给宝宝喂饭!你一天都不管她,她吃不吃你那一口也无所谓,你还拿你筷子喂她!”
“就要喂!就你有洁癖!”他说。
我说:“你不许喂!哎呀,你说你回来干什麽?你还是回你那里吧。你不回来,我们安安生生地。你一回来,唯一的作用就是跟我吵架。你说。我们在一起干什麽?”我说。
端午说:“怎麽不能用大人的筷子了?”
我说:“我不想跟你吵!跟你吵对宝宝不好!你以後别管她了,不要你管。”
因为这样的小事吵架太多了,恶性循环。我们的感情与日俱减。我觉得我不需要他,他也不需要我了。噢,不对,他还需要我。他需要我给他操持家务,给他养孩子。
孩子的奶瓶每次刷完,都是用开水烫上的。等到孩子下次吃奶,就把奶瓶里的水倒掉。
这个,他知道,他妈妈也知道。
老太太给宝宝冲奶的时候,端午不知道是哪根脑子抽筋,他在旁边说:“这个烫奶瓶的水也可以用的。”
他那昏聩温柔的母亲,就真地把手伸过去,要直接拿烫奶瓶的水来给宝宝冲奶粉。
幸好我在!我及时地制止了!
“烫奶瓶的水不能直接给宝宝喝,你不知道啊!”你看,我又凶了。
“烫奶瓶的水是不能给宝宝喝。”他的温柔的母亲温柔地说。
“那你为什麽不坚持正义,他说要给宝宝喝,你就给她喝啊!”
端午也知道是他一时脑子抽筋了,他也不说话了。
是的,我又跟他们吵架了。在这个家里,我感觉我像一头孤独的野兽,时不时地为了我的孩子跟他们怒吼。因为我是唯一对宝宝最负责的人。其他的人,各有各的私欲,对宝宝各有各的虚僞。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为宝宝把关,为宝宝负责。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不是为了孩子,我想离婚。可我又不是那麽想离婚,女人,家里毕竟得有个男人,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我孩子的亲生父亲。端午再不好,他赚的钱老老实实地交给我。他不会甜言蜜语,可是他也没有那些鬼心眼,相比社会上三教九流的那些老奸巨猾的鬼男人,端午依然是一股清流,依然是洁白的小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