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伏在地上的身形微微颤抖,几欲落下泪来。
见自己一手栽培的储君已被逼到如斯地步,明德帝何尝不心疼。
昭王府势盛,若非他刻意打压平衡,早已越过了东宫的风头。
太子的惊惧担忧,明德帝何尝不能感同身受。
他是知道这个儿子的,恭谨孝悌,对君父绝没有不臣之心。
况且宫中御林军与禁军加起来有五六万之衆,区区两千府兵罢了,能掀起什麽风浪?
明德帝今日之所以如此大动肝火,是因为刑部和大理寺的案子有了眉目。给诚钰下毒之人已羁押在案,毒药被他毁去,解药他亦不知情。好在御医署的御医联合问诊,已配出了解药。一番严刑拷打,下毒之人辩称是受京中一位贵人指使,馀者一概不知。
他操一口大晋官话,并非叛军细作。
明德帝命刑部细细审之,熟料今日晨起,嫌犯便被发现死在了狱中。
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这下子更是此地无银,明德帝不能不去想,京中的权贵是昭王府,还是东宫?
能在刑部悄无声息杀人,京中能做到的府邸屈指可数。昭王府嫌疑最大,东宫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
“陛下,”眼见着陛下对太子馀怒未消,李暨大着胆子来禀道,“皇後娘娘那边传来消息,淮王殿下醒了。”
闹心了许久,总算是有一桩顺心事。
明德帝将太子忤逆之事暂且按下:“摆驾,朕去看看淮王。”
陆恒仍跪于殿中,只在父皇离去後,与李大总管交换了一个眼神,记下了人情。
……
昭明殿後殿内,才醒来的陆忱面色格外苍白。
“父皇……”
他声音犹虚,挣扎着想要起身见礼。
明德帝忙吩咐左右扶住他,自己则坐到姚皇後身畔。
毒性凶猛,亏得那夜的酒水提前催发了毒性。
诚钰这一回,是当真从地府前过了一遭。
为君,明德帝不是没有怀疑过此事乃淮王府谋面;可为父,明德帝知晓幼子一向是怕吃苦怕受罪的,怎麽可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陆忱满面愧疚:“都是儿臣失察,引父皇和母後担忧了。”他四下里张望,“皇兄怎麽不在?”
外朝之事,明德帝暂且瞒着妻子。
姚皇後捧了药碗亲自给孩子喂药,就如小时候一般。
父皇和母後都陪伴在自己身侧,陆忱面上有难以言喻的幸福之感。
明德帝心中愧疚更甚,在三个嫡子中,诚钰由中宫教养,自己对他忽视最多。
诚钰是在河北军营中被人下的毒。他那时收到诚钰病了的消息,若能尽快派出御医救治,而不是迁怒他在战场上未建寸功,白白耗费军力,恐怕诚钰的病情不会到这般地步。
屋中太闷,明德帝起身去窗前立着。
他望着卧榻不起的小儿子,看着在榻边默默垂泪的发妻,又想到跪于太极殿中惊惧丶惶恐不安的长子。
他早些年征战四方,他对发妻丶对长子有愧啊。
几处的感情纠缠,几乎要将帝王撕裂。
乌云蔽月的一晚,明德帝一夜未睡。
偌大一座殿宇,他屏退了所有侍从,连李暨都不曾留。
他胸腔闷到难以呼吸,知天命的年岁,他眼睁睁看着疼爱的孩子们彼此水火不容。
他望天边残月,知道这几个孩子是注定不能再同居一室了。
昨日是扩充私兵,今日是下毒,只怕明日便要同室操戈丶兄弟相残。
为人君为人父,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饶是再如何痛心不舍,他不能不作出决断了。
……
天破晓,瑞和殿外,往来的侍从齐齐行礼:“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这几日为避嫌疑,陆憬一直宿于宫中。
“父皇。”他一礼。
明德帝只是沉默地坐下,挥退了侍从。
“父皇昨夜可是未睡好?”陆憬观帝王面色,出声关怀。
“祈安,”明德帝出声,“你坐。”
接着殿中是一阵长久的静默。陆憬不喜欢这般无意义的等待,他道:“父皇,六弟中毒之事,可查问清楚了?”
“此案还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