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开宴
◎侍女替她端来的膳食仍旧与旁人不同,是一小碗樱桃毕罗。◎
春寒还未消散,长公主府上的沁芳园里烧着地龙,顶上是剔透的琉璃罩,其中以香桂为柱,设火齐屏风,又有花匠精心打理,已是繁花似锦,暖意融融。
春日宴算得上是本朝一年一度的盛会,勋贵丶官宦的家眷皆聚于此,衣香鬓影,宾客如云。
梨瓷作为嘉宁长公主的义女,自然不必像客人一样早早赴宴,而是前一日便在公主府上歇下了,次日多睡了半个时辰,待她梳妆妥当,正好随长公主一同去了正厅。
还未到开宴的时辰,衆人便早早前来问候了,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嘉宁长公主身边的那位姑娘。
倒不是因为那位姑娘的座次有多靠前,而是她的样貌实在生得太好了,殿内已是环肥燕瘦,翠绕珠围,而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便好像会发光似的,好看得移不开眼。
这样的美貌,原本是极具攻击性的,可她偏偏又生了一双清澈圆润的眼睛,令人毫无防备之心,只恨不能溺死在那盈秋水之中。
观者好容易从她的美貌中清醒过来,下一刻便忍不住开始打量她的着装。
这位姑娘的衣着不算出挑,比起他人的轻薄长裙,竟然像怕冷似的,罕见地穿了件三色金缂花叶纹的藕荷色漳缎交领短袄,下身是江南最为时兴的月华裙,裙幅足有十幅,褶裥颜色渐变,兼绣银纹,行动间宛如月华流转。
不过这都不算什麽,最叫人惊叹的是那一整套金镶宝石头面,那可是长公主从先皇後那里得来的私藏。
这是何等的宠爱啊。
立刻便有那不知情的低声打听,“这位姑娘……莫非是嘉宁长公主为其子相看的儿媳?”
“胡说什麽呢,”另一人来得早些,连忙打断道:“那是长公主自己认下的义女,没瞧见麽,宠得跟眼珠子似的。”
那人连忙掩口,又悄声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千金,生得这般好相貌,我竟从未见过。”
有人玩笑,“山西梨家的女儿,倒真是富有千金了。”
也有人不屑道:“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竟能叫长公主认为义女,也算是攀上高枝了。”
梨瓷安静地坐在长公主身侧,尽力维持着端庄的姿态。她平日里随性惯了,从未带过这样一整套沉甸甸的头面,实在是有些吃不消,偏偏她此刻身份不同往昔,一举一动皆关乎长公主的颜面,只能努力扬着脑袋,脊背也挺得笔直,不敢有丝毫松懈。
如此一来,她也没什麽精力来应付那些朝自己搭话的人了,不管对方说什麽,她只管乖乖地笑,像娇憨可爱的年画娃娃似的。
这一套却似乎很讨长辈们的欢心,几句寒暄的功夫,她又收了不少见面礼,玉镯丶珠串丶佩饰……手更加软了。
总算是熬到开宴,梨瓷仍旧坐在长公主身侧,悄悄看了一圈那些不认识的脑袋。
谢枕川原是要来赴宴的,只是今日被应天帝急诏入宫,未能成行;周泠在侧殿之中的正五品官员家眷席上,也看不见。
她百无聊赖,正打算用些吃食——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居然将她的餐食换成了药膳,她本不想吃,转头便看见长公主正含笑望着自己,连拒绝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春日宴实在太无聊了,以後再也不来了。
梨瓷兴致缺缺地喝了一口山药茯苓粥,正这样想着,却听得一声嘹亮的“惠贵妃丶大皇子到”。
惠贵妃身着盛装,美艳的面容上透出些许倨傲,明明比嘉宁长公主要小十岁,两人看起来却是一般大。不过她身高体丰,举手投足间更是妩媚动人,也难怪这麽多年仍旧盛宠不衰。
大皇子褚萧和紧随其後,他着一身杏黄绰丝彩云蟒袍,腰间的镶金组佩层层叠叠,又继承了其母的好容貌,原本也可称得上一句龙章凤姿,可惜性情暴躁狠戾,行事更是无所顾忌。若非如此,凭借惠贵妃的受宠与王家的背景,恐怕储位也不会空悬了。
席上顿时一阵扰动,衆人纷纷行礼,惟有嘉宁长公主岿然不动。
到底是先帝之女,当朝长公主,纵然心有不忿,惠贵妃还是挤出笑容,带着儿子朝她见礼。
嘉宁长公主颔首,请两位入座。
惠贵妃执意要和长公主平起平坐,褚萧和今日倒是难得地好说话,就在长公主义女的对面落座了,只是表情仍旧不善,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对面的姑娘。
伺候这尊煞神,旁边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梨瓷却压根儿也未注意到他的眼神。
她此刻总算将那碗山药茯苓粥喝完了,像是精心安排的犒赏似的,侍女替她端来的膳食仍旧与旁人不同,是一小碗樱桃毕罗。
二月的樱桃极为难得,又被熬煮成酸酸甜甜的樱桃酱,包裹在轻薄得有些透明的面皮里,小火煎至金黄酥脆,仍旧透出嫣红的内馅来,让人食指大动。
梨瓷正在专心致志地吃自己的樱桃毕罗,主座上的两位却已经要撕起来了。
惠贵妃轻抚指甲上的丹蔻,先发制人,“今日圣上留在听兰宫用了早膳,这才来迟了,还请长公主殿下莫怪。”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後宫之中最为得宠的便是惠贵妃,皇後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可她就这麽当着嘉宁长公主的面显摆,便是另一回事了。惠贵妃话音未落,正厅之内已经安静得落针可闻。
饶是嘉宁长公主好涵养,此刻也寸步不让道:“无妨,大皇子的婚事自有圣上做主,惠贵妃无需操心,不来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