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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第1页）

春天

母亲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

他是怎麽穿过那条窄巷的？

怎麽推开那扇仿佛有千斤重的旧木门的？于铭不知道。

他的腿脚好像不是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虚空里，每一步都陷进冰冷的泥沼。

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嗡鸣，盖过了世间所有声音，只有那绝望的嚎哭，像无形的钢针，一下下扎进他麻木的脑仁。

屋里的光线比巷口暗了许多。

药味浓得呛人，混合着一种……一种冰冷的丶属于终结的气息。

父亲佝偻着背，脸埋在粗糙的手掌里，肩膀剧烈地抽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母亲瘫坐在床边的地上，头发散乱，双手死死抓着床沿，指甲抠进木头里，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于铭的目光，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挪向那张窄小的床。

宁蓁躺在那里。

盖着的还是那条洗得发白的旧棉被。

只是被子下的身躯，薄得像一张纸，再也看不出起伏。

她的脸朝着门口的方向，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像蒙了一层冰冷的蜡，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易碎的丶没有生命的光泽。

嘴唇微微张开着，颜色是灰败的。

眼睛闭着，眼睫安静地垂着，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深色的阴影。

那麽安静。安静得可怕。安静得……和这个屋子里汹涌的绝望格格不入。

像睡着了一样。

于铭僵在门口，胸口那块刚刚因为奔跑和希望而滚烫的地方，瞬间被挖空了，灌满了北地最凛冽的寒风，冻得他五脏六腑都凝结成冰。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感觉不到心跳，只感觉一股冰冷的洪流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挪到床边去的。

双腿灌了铅，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绕过瘫软在地丶哭得快要背过气的母亲，绕开墙上那尊凝固的父亲雕像。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动丶变形，只有床上那个安静的身影是清晰的，是唯一的锚点。

他僵直地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宁蓁的脸。那熟悉的眉眼，如今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陌生感。

他想碰碰她，手指蜷缩在身侧，却重逾千斤，擡不起来。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烧红的铁块，烫得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床尾丶同样泪流满面却强撑着的一个亲戚，红着眼睛，极其小心地丶带着一种无声的悲悯，轻轻托起了宁蓁的头。

然後，她极其缓慢地，将宁蓁的头，轻轻地丶轻轻地靠在了于铭僵硬地垂在身侧的手臂上，最终，枕在了他穿着那件沾满机油和尘土丶此刻却显得异常单薄的蓝色工装的肩膀上。

那颗冰冷丶毫无生气的头颅，带着无法承受的重量，落在于铭的肩膀上。

隔着薄薄的丶脏污的布料，那彻骨的寒意瞬间穿透皮肤，直刺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