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先前船手发现的稻米和果子,这次出海又找到了几种可食用的草木,连土一并挖到船上带回来了,龙汝言提起古州太守要修水渠,往商会募捐的事。
原意是各家商户自愿出钱,无论出多少全凭自愿,“廖记出千银,许家金铺出得最少,才百银,也太抠搜了些,其它的中规中矩罢。”
宋怜手上捧着个琉璃花坛,半透明的淡蓝色,里面装着两尾鱼,小鱼通身橙黄,鳞片似彩霞,流光溢彩,最难得的是,尾巴像展开的雀尾一般,和身体等长,柔软灵动,在水里轻摆,好似游动在瑶池雾林,漂亮又稀有。
她在这次去的东岛浅滩上发现的,想带回去给长乐看看,“廖记卖的米粮,为赚名声才出得多些,买金买银的都是达官贵人,百姓们买不起,他们不需要这些名声,也就不必要经营了。”
龙汝言吹着海风,舒服得眯了眯眼睛,“修水渠可是要不少钱,大开支,我们跟廖记一样罢。”
这件事孙季同她说之前,她便有计划过,“每年出秦记五分利,直至水渠修成为止。”
龙汝言吃惊的站直了身体,“五分利——”那可是不得了的一笔钱,如今三州赋税收上来,都未必有秦记的五分利,而且现在秦记正在扩张航船商贸,岭南山脉里农桑耕种,要种的都是山珍奇果,将来都是重利,五分利——
当然她不是心疼钱,剩下五分利里三分利足够她用来建船队,训练水手船员,只是她带人在南岭山挖过水渠,只不过是二三里的水渠,每日百来人干,一年都没挖完,连通几州的水渠,要考虑的问题更多,要做的支护更多,没个十年八年都干不完,到时候通渠,等回报,老死了未必能把本捞回来。
“这里面十分之七用来铸堤,一半用来给徭役补贴工用,我以这比利同朝廷商议,想把水渠的名字定为长乐渠。”
她有些不好意思,还没说话脸颊先热起来,“长乐一直以为我是好人,这笔钱,当为三州的百姓出些利罢。”
她脸上泛起红晕,倘若卸下乔装,必定更红,龙汝言想象着她面具下的样貌,几乎要迷失在里面,叹息一声,她不知这人怎麽想的,在她看来,这人这五年的所做所为,桩桩件件,虽说是为了私利,但看看结果,哪一桩又不是利民的。
走南闯北的商贩,逃荒至此的流民,哪一个不羡慕岭南有一个南川夫人,她走到哪里,不得被人自发自愿的称呼一声南川夫人。
但如果这样做,她高兴,那便这样做罢。
长乐渠,将来如同游龙蜿蜒在岭南的土地上,会有无数受惠的百姓记住长乐这个名字。
龙汝言想着,也不由心情激荡,“将来我生了女儿,也要修一条水渠,以我女儿的名字命名!”
宋怜笑起来,应了一声,“我做孩子的干娘。”
龙汝言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远处晒成铜色的甲大笑着唱了两句船调,这次出海风调雨顺,比预计归返的时间还提前了两日,宋怜在船舱里睡了一夜,清晨洗漱完,捧着琉璃坛从船舱出来,她小心看着路没有擡头。
龙汝言见衆人都往岸上看,小声议论着,顺着人群的视线扫了一眼,连呼吸也跟着一停。
男子玉冠墨发,一袭青衣,将身形勾勒的清俊挺拔,那青衣上约是有暗绣云绣,并不炽烈的晨光里,竟泛出些月华的清辉,广袖轻动,越发将人衬得似风林下仙人。
周遭没有人敢靠近,热闹的岸台上独有这麽一片静地,更越发惹人注意了。
那男子是在看小意,龙汝言好半天才回神,轻轻捅了捅身侧的女子,“小意,你看那人,找你的。”
被她一拱,琉璃坛里水波晃动,两尾鱼惊慌的游窜起来,宋怜稳住,擡头去看,整个人便凝固了。
长乐……
高邵综见她僵在原地,似被吓到了一样,捧着的琉璃坛摇摇晃晃,心里一痛,压着要上前的脚步,朝她道,“宝宝很好,阿怜不要担心。”
龙汝言在心里喔嚯了一声,小意老早就跟她说过,秦意是假名,阿怜想来就是小意的名字了。
她四处看看,想着把那三人打晕,带小意离开的可能,最终还是决定不轻举妄动,宝宝恐怕在他手里,龙汝言低声问,“怎麽办,宝宝有危险麽?”
高邵综倒不会害长乐,宋怜也曾想过给长乐乔装,但毕竟是药,哪怕再微小,对身体也有影响,便只能这样了,见到长乐,高兰玠自然看得出是他的孩子。
宋怜勉强定定神,朝龙汝言低声道,“是长乐的
生父,不要担心,你先回去,不要轻举妄动,我同他谈谈便好。”
那男子一看便不是寻常人,不过比起戴阜,配阿怜不知好上几个辈,就是不知人品如何,龙汝言点点头,让她小心,先带人回去,把周围暗暗打量的人也都带走了。
宋怜今日也做了乔装,高兰玠能认出她,想必已经到很长时间了,她从船上下来,他身边两名脸生的侍卫早已远远退开。
她完全遮住了原来的样貌。
高邵综目光来回落在她的眉目间,心里酸涩,“你竟如此恨我,叫我知道你的消息,竟比每日带着面具更难受,五年……”
宋怜其实也有点想念他,目光克制的在他面容上走了一圈,就收回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衣着的缘故,给人的感觉同以前很不一样,以往再收敛,整个人立在那里,也渊渟岳峙威赫杀伐,现在好似苍龙身上沾染温泉的水汽,依旧冷峻清贵,却好似广袤博大了很多,周身带着一层莫名的,不易察觉的柔软。
比以往更俊美,那麽多新政,百废待兴,竟没累到他。
无意间瞥见他的鬓发,竟看见几缕白丝,心里一涩,被洒了一把沙子似的,“你老了。”
高邵综心脏被砍了一刀,几乎立刻就反驳,“我没有,医师说了,不过几缕白发,日後可以黑回来。”
这也许是高兰玠新增加的逆鳞,宋怜手里还捧着琉璃坛,这是她这次出海给小宝带回来的礼物,她现在更不想见他,以往是不能生,现在有了小宝,也许他会要求她接着生,可她不想要别的孩子了,她只要小宝一个就够了。
尤其不能生出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而小宝不可以。
那到时,她会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