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窗忽闻师将去,冬风已作别离声
薛湛书院,春诵斋。
冬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寒风裹挟着细雪,扑打着窗棂。
孟承蠡裹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粒。几个同窗围案而坐,言谈间隐约听得“宋先生”三字。
“你们在说什麽呢?”孟承蠡抖落沾雪的斗篷,目光在衆人脸上逡巡。
其中一人擡头道:“在说宋先生结束讲学的事。”
“结束讲学?”孟承蠡手中动作一顿。
另一学子诧异道:“承蠡,你竟不知道?”见他只是蹙眉不语,便继续道:“今日先生们在馆阁作学术讲论,临了薛山长议及了此事。”
孟承蠡只觉胸口发闷:“怎麽这般突然?”
“是啊,”先前说话的学子叹道,“宋先生待人温煦,言谈间总带着三分笑意,便是训诫,也从不疾言厉色。听她讲学,不知不觉就入了神。这样的先生,实话说我还真舍不得她走。”
“承蠡!快上课了,你去哪儿?”
身後传来同窗的呼喊,他却充耳不闻,一把推开斋门,径直而出。穿过回廊间,墨色衣袂在风中翻卷,裹挟着寒风扑面而来。穿过月洞门,他越走越快,最後几乎是小跑起来。
书房内,宋凝霜因前两日染了风寒,又固执地不肯服药,病情反而加重了几分。
“啊嚏——”
一声清脆的喷嚏打破了书房的宁静。杨光旭闻声擡头,不由关切道:“宋先生,你这风寒都拖了好几日,怎的还不见好转?”
“天气骤寒,自然好得慢些。”宋凝霜垂眸掩饰,自然不会说出自己一直拒绝服药,硬生生扛着。
杨光旭并未想到这层,瞥见其他先生都埋首案牍,便凑近宋凝霜,压低声音促狭道:“安子,要我说啊,夜里你就该早些歇息,少缠着姜娘子闹腾,这风寒呐自然好得快。”
“?!”宋凝霜闻言顿时涨红了脸,“光旭,你——”
见她羞恼的模样,杨光旭连忙抓起书册:“我先去上课。”说罢,笑着往门外走去。
恰在此时,孟承蠡正徘徊在书房门前。他擡起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颤动,终是缓缓落下。他怔怔望着房门,忽觉自己这般贸然前来不知该说些什麽,正欲转身离去。
‘吱呀’一声,房门忽开。杨光旭捧着书卷走出,见他在此,不由诧异:“孟学子?”
“杨先生。。。。。。”孟承蠡一怔。
“你来寻宋先生的吧?”
书房内,宋凝霜的笔尖在书册上微微一顿,她擡眸望向门外,恰见少年局促的身影。
“我。。。。。。”孟承蠡语塞,目光却不自觉越过杨光旭肩头。
杨光旭顺着他的视线回首,忽而了然:“她在,你进去吧。”
孟承蠡他深吸一口气,终是擡步迈过了脚下的门槛。
宋凝霜搁下狼毫,略感意外:“承蠡?可是有事?”
孟承蠡目光微动,扫了眼四周,似有迟疑:“宋……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凝霜见他神色凝重,便起身引他至廊外小亭。细雪簌簌,落在亭檐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拢了拢衣袖,问道:“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去上课了?怎麽突然寻我?”
孟承蠡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听闻讲学期限已至,你……要离开了?”
宋凝霜微怔,随即失笑:“此事今日才定下,你倒是消息灵通。”
“所以,是真的?”他声音低沉,似在确认。
她轻轻颔首:“嗯。”
“能……不走吗?”他擡眸看她,语气里竟带了几分恳切。
宋凝霜摇头道:“我非薛湛书院常聘之师,并无继续留下的理由。”
“此事不难,我可以想办法。”孟承蠡忽然道,语气坚决。
宋凝霜眸光微转,未曾料到,最不愿她离开的,竟会是孟承蠡。她唇边浮起一抹浅笑:“为何要留我?”
孟承蠡侧过脸去,避开她探询的目光:“不过是他们几个盼你留下,我替他们问一句罢了。”
“我记得春诵斋里,就属你最爱与我作对。”宋凝霜轻笑:“那为何偏是让你来问?”
少年耳尖微红,仍强撑着嘴硬:“他们胆小,不敢来问,我可不怕你。”
她背着手微微倾身,轻叹一声:“也是,如今我要走了,没人再拘着你,你心里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你——”孟承蠡语塞,无从辩解,半晌才闷闷道,“几时走?”
“待明日结课,後日便走。”她答得干脆。
宋凝霜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袖,忽然笑道:“可要来送我?”
孟承蠡盯着亭角的积雪,语气生硬:“不去,後日要上课。”
“这样啊。。。”她故作遗憾地轻叹,“本给你备了份临别赠礼,若不来,可就。。。”
“再说吧。”少年打断她的话,声音里却藏着一丝动摇。
雪落得更密了,宋凝霜道:“好了,再说下去真要误了课业,快回去吧。”
细雪纷飞,青石小径上已覆了一层薄白的雪毯。宋凝霜执伞徐行,伞面不时被寒风掀起,几片雪花趁机钻入,沾在她的衣襟上,化作点点深色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