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北狄王庭旁,临时辟出的静养院内。
郜溪刚刚熬过又一次生不如死的发作,浑身虚脱,嘴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她看着铜镜中那个形销骨立丶眼神浑浊的自己,自我厌弃感涌上心头。
她的手,无意识地摸向枕边佩剑。
那柄伴随她征战西戎丶饮血无数的名剑“出灵”。
剑柄冰凉,让她清醒。
死了,就一了百了,不必再受这无休止的折磨,不必再让谢灵然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收紧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信使高呼:“陛下急信!将军,是陛下的亲笔信!”
郜溪的手一颤。
她将剑推回枕下,哑声道:“进来。”
信使呈上信件。
谢灵然的字迹依旧清隽,只有五个字:“若弃我而去,我绝不独活。”
郜溪看着信纸,眼眶发热,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灰暗念头转瞬消失殆尽。
她提笔回信,虽虚弱但字迹努力维持平稳:
“陛下勿忧。此毒虽烈,犹不及战场刀锋。臣既承诺必归,便不会食言。至于出灵……”
“出灵”是谢灵然命工匠连夜给她打造的黑金长剑。
她顿了顿,写下最後一句,“臣之剑,锋刃只向敌寇,绝不加于己身。待臣涤净此身污浊,必持此剑,再为陛下守疆拓土。”
也许是觉得过于生疏,纸张被撕碎,她重新拿出一张新的信笺纸。
笔锋陡然变得锐利,仿佛凝聚她残存的所有意志,又写了一封,只有寥寥数字。
“灵然,你给我的剑,只用来杀敌,绝不对着自己。”
信使带着回信匆匆离去。
郜溪慢慢躺回床上,透过窗子望着北狄苍茫的天空。
解药醒神草无法离开北狄特有土壤。
意味着毒瘾无法被根治,只能遏制。
她还要在这里被困多久呢?
在又一次从地狱般的折磨中挣扎出来後,她将狼牙项链攥紧,直到棱角刺痛皮肉。
提醒她曾经的守护丶背负的责任,以及远方那个等待她归去的人。
眼中疯狂渐渐褪去,只馀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和坚韧。
她必须活下去。
为了自己,为了那个在紫禁城里,替她扛起天下,并且需要她活着作为遥远支撑的人。
*
谢灵然重新穿上龙袍,坐回龙椅,依旧是那个冷静睿智的女帝,处理政务,推行新政,仿佛从未离开。
只有贴身婢女兰儿知道,陛下深夜批阅奏折时,会时常望着北方出神,笔尖久久未落。
五年。
中原在谢灵然和一衆忠臣的治理下,逐渐从动荡中恢复,河晏海清,国泰民安。
女兵营已成规模,在几次平乱中表现出色。
谢灵然温和而坚决,任何对百姓有益之事,决不退缩。
从依赖她人,到无人可依赖,再到自己就是那棵给她人荫庇的大树。
京城皇宫深处,谢灵然批阅完最後一本奏折,屏退左右。
她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夜空稀疏的星辰。
袖中,狼牙手镯微凉。
遥远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正碾着月色,孤独坚定地向京城方向驶来。
车帘偶尔被风吹起,露出一张平静而带着风霜痕迹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