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他终于在百花将歇处找到了那个人。
还是那身雾霭色的大衫,氤氲在乱草丛中,周遭的风波也似乎有了极淡极淡的墨色。
荣庸屏住呼吸,缓缓而来。
而随着他的脚步越走越近,三年间都未曾细看过的眉眼,也在此刻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双淡眉,除却寡淡之外,分明瘦硬有型。
眉头下沉,略有紧缩之意,而眉峰处则是极重的顿笔,乃为藏锋,及至眉尾,便是流动的叶形,飘逸自然,当为露锋。
魂体刚健,灵动洒脱,却又有萧索之意,和那人写的瘦金体一般无二。
萧索的,好似下一刻便会化在这疏波之中,随烟而逝。
荣庸急切地吞了吞口水,短短的几步几乎是跑过去的,又等不及站定,立马强硬地将楚清怆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是一个一厢情愿的拥抱,可那羸弱又硌人的脊背,却让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出口。
荣庸伏在楚清怆肩上,无声地流着泪:
“楚清怆,母後死了,她死了……我该怎麽办?要哭吗?还是继续恨下去?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楚清怆,我好痛,我还没有等到她说爱我,楚清怆……”
楚清怆低着头,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您是君王,坐拥四海,却也有高处不胜寒之时,希望被安慰丶被救赎。那麽本就一无所有的人呢?他的痛苦又当如何?”
他的声音比荣庸的还冷,是明晃晃的拒绝。
可先帝离世那回,楚清怆分明不是这样的呀?
他会认真地注视着荣庸,那双寡淡的眸子里分明有着深切的哀伤,却又无比的坚定和从容。
“那麽陛下,您便自己来做这个开国之君吧!守成之君承先祖之基业,开创基业者享万民之拥趸,您是从百姓手中接过的江山,自然比任何人都要荣耀!”
这是真正的救赎,也是荣庸对抗一切的力量,彻底抚平了弑父带来的不安与创痛。
这种力量,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才能给他,他们都是父权的弃子与反叛者,他们生来就该是同路人。
可如今为什麽不是了?
荣庸这才惊觉,他们……似乎已经交恶很久很久了……上一次见面是什麽时候呢?
似乎是楚清怆哭着问他,能不能对他好一点……
可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做了丢盔弃甲的逃兵。
想到这里,荣庸几乎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可将要倾泻一空的情绪突然被堵了回来,疼痛也翻了倍。
这显然不是荣庸能够忍受的。
他想了又想,实在不愿意独自一人回到痛苦里,终于往前踏出了那一步。
“楚清怆,以後会对你好的……”
原来也没有那麽难说出口,荣庸顿觉轻松。他想,以後他再也不会欺负楚清怆了,不会再对他说难听的话,不会再克扣他的用度……
“你说什麽?”
楚清怆终于擡起了头,那双寡淡的眉眼在听到这话时尽数皱了起来,又在倏忽间裂开,迸发出巨大的嘲弄。
“以後?我丶我们还有什麽以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