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瑜儿不语,只是一味地将涂满了红叉的课业往怀里藏。
楚清怆本还端了几分严父的威严,但望见儿子那贼眉鼠眼丶做贼心虚的小样子,终究没忍住破了功,捂着嘴轻笑出声後,由衷地感叹道∶
“想我楚清怆心高气傲,样样都要压人一头,怎麽会生出你这样的小笨蛋?罢了罢了,与其让你努力,还不如多逼逼我自己吧!”
小瑜儿深以为然,也跟着点了点头,看得楚清怆气急,还是赏了他几个“爆栗”,这才将人按在圈椅里,握着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
一回到父子二人都熟悉的课业上,谁也没再说笑,翰墨游纸上,心意跃笔尖。
过了许久,小瑜儿方才出声道∶“爹爹,您会有遗憾吗?”
他问这话时,正用了那双与楚清怆如出一辙的眉眼盯着他,似乎想去看他眼中的情绪波动,可的确什麽也没有。
小瑜儿又道∶“您是最好最好的先生!我把您当年在梦中为我留下的手札全默了下来,二十年间,无出其右,甚至在我归隐之前,仍有士子会以此为范本攻读默诵,以备科考,若是……”
“可这世间本就没有什麽若是啊!我的小瑜儿。”
蓄力将“风”字的一笔收势,再萦回转峰,一幅瘦金墨宝已成。
楚清怆这才收笔,擡头望向他的孩子,轻笑起来∶“人不能一直被困在过去里,过去的少年丶过去的好时光,得不到的丶得到了的,不该在某一天成为你新的羁绊。”
“如果你还在意,那就继续追逐,不留遗憾。若是放下了,那便再也不要回头,赢得了,也放得下,一直往前走便是了。”
他蹲下身来,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孩子,直到父子二人视线相交,都只映出了彼此。
“小瑜儿,这人间很好很好,值得你去体验,七日之後,我便送你去投胎吧,下辈子也会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你不用怕……”
话到此处,小瑜儿早已泣不成声,只顾着在他爹背上撒娇,若是被鬼王看到了,只怕又要耻笑一番了。
人死後七日称为回魂,让魂魄回到曾驻留过的人间,亲手磨灭掉曾经存在过的所有足迹,至此,便可以饮下孟婆汤前往来世了。
清文郡君告了任职以来最长的一次假,亲手接回了一个亡魂,又亲自送他前去转世,甚至还耗费了不少功德,只为他选一个积德之家投生。
冥界衆人皆在暗自揣测之际,鬼王却在此时来到了幽冥河畔,陪着那个不停张望的人。
“舍不得又干嘛打发他走呢?我已吩咐鬼吏们登册造籍,将他立在你名下,这本也合规矩。”
清文望着亡魂离去的背影,扯出一抹淡笑,声音悠远的好像一道雾。
“他有他的人生,我在每一个死亡终点等他,让他为我停留几日,足够了。”
鬼王叹了口气,终究是不忍∶“孤是怕你太过孤独,前途也好,知己也罢,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可替代的,清文,孤希望你能开心。”
鬼王从来没有说过这样露骨的话,更多时候,清文于他,是得力的下属,是可以聊几句的知己,也是亲手捏出来当儿子养的小娃娃。
但从未有一刻是如此的……如此的……
清文笑了笑,认真地看望鬼王,“主上,都是一样的,清文很开心。”
十九岁的楚清怆曾说,这世间好苦好苦,再也不要来了。
可清文郡君却对他的孩子说,这世间很好很好,值得你去体验。
他从自己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幸福的无数种可能,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救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