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若是死了,也就不用再面对什麽背叛,这人间诸多无可奈何,也就彻底没有了。
“久闻安国公文治武功,天下第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封长歌手持长戟,驱马缓缓走到环河前,“还在西南时,本侯听安国公昭告天下——清君侧,还君归朝。如今安国公既已诛灭佞臣,西南还在交战,本侯便先回去了。”
狂风肆虐天地,吹打着军旗猎猎作响,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的甩在了叶徽之脸上。
苍雪戎皱眉,目光凝在对岸的叶徽之身上。
叶徽之垂眸不语,无惊无澜,全然没有被背叛的痛苦和愤怒,好像早已习惯,也像是……又有什麽阴谋诡计留着阴人。
十几万大军面面相觑,苍雪戎唔了一声,心道岳云鹤那老头当真如此厉害?还真说服武安候回家了?
他心中惊疑,面上无恙:“既然如此,还请武安候後退一里,让陛下自己过来。”
“那是自然,”封长歌当即下令,全军後退一里地。
叶徽之静静坐在马上,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宛如一具木偶,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又有什麽鬼主意。
苍雪戎不做声,目光一会儿在叶徽之身上,一会儿又在封长歌身上,很快,白泽踏云後退一里,永安宽阔的城门外,只有叶徽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苍雪戎的目光有些变了,近乎怜悯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叶徽之,这就是你信任有加的西南麽?
关键时刻,毫不犹豫放弃你,甚至将你拱手相让。
这让你前些日子费尽心机,死伤惨重的逃跑变得如同笑话。
叶徽之也终于擡眼,目光扫过四周,笑了笑,竟自驱马,往苍狼啸月的地方去。
千军万马之前,他看着苍雪戎的眼睛,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是啊,他早就四面楚歌了,却犹自沉浸在还有人可以庇护的美梦里,多像个笑话。
马蹄哒哒,一步一步,他离苍雪戎越来越近。
少时每日都在期盼他,因为镇国大将军苍鸣毡,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的英雄,是他的天下。
後来叶知瑾摄政,他对苍雪戎的所有孺慕都化作了恨意,自此,再也不信任何人。
再後来,北地攻入永安,他请君入瓮,与苍雪戎九死一生。他们在谷底朝夕相伴,在浣花城猫捉老鼠,在丘岚城第一次肌肤相亲,在并阳城刀剑相向。
如今,西南临阵叛逃,一切兵戈止于此地,他的人生,也被画上了一个不怎麽快乐的句号。
路再长也有尽头,很快,叶徽之到了苍雪戎面前。
“好久不见,陛下,”苍雪戎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却并没有多少高兴。
本以为的大战和阴谋随风四散,西南当真将叶徽之拱手相让,他反而有些生气……也不知道他在气个什麽东西。
人已过去,封长歌当即告辞,浩浩荡荡的几万人,从西南千里奔袭,刚到永安城门底下,便转身回去。
好像奔袭千里,就是为了确保叶徽之能回苍雪戎身边一样,莫名其妙,哪哪都透着股诡异。
马蹄整齐如雷鸣,白泽踏云渐行渐远,苍雪戎转眸,还没来得及说什麽,便见叶徽之口中溢出鲜血,一头从马上坠下。
那一下苍雪戎简直肝胆俱裂,身体快于理智,先一步将人接在怀里,触之冰凉,四肢僵硬,宛如一具断气已久尸体。
叶徽之落在他怀里,鲜血止也止不住的往外溢,他无声闷笑,仰头看着苍雪戎惊惧的眉眼,半晌,喃喃了一句什麽。
苍雪戎刚从耳鸣缓过来,一时没听清,“你说什麽?”
“我说……”叶徽之又呕出一口血,他一身玄衣,鲜血染上也看不出什麽不同,因着失血过多,脸上苍白如纸,偏偏眉眼秾丽,这般情状下,不见狼狈,反倒生出一种难以言喻又惊心动魄的美——似一朵盛放到极致的花,耗尽了一生所有的生命力,下一秒,便是凋零。
他静静看着苍雪戎,声音带着几分眷恋,几分温柔:“我恨你……”
恨你不爱我,恨你站在别人面前,将刀口对准我。
恨你为了外人,夺走我的一切,送给我的仇人。
更恨你不偏爱我,不固执且偏执的选择我。
可我,又有什麽资格让你偏爱我?
本来就是仇人啊。
竟还要奢求这麽多,能得结局,也是他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可他还是恨,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