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何宋明穿回来到茉城第一天时属于自己的黑衣黑裤,与宋一洋一起肃穆地站在葬礼上,当初站在四楼高的教室和宋一洋开的玩笑话一语成谶,低矮的露出黄泥的绿山是插满墓地,现在多出一座属于周艾的。
近亲围着周艾的骨灰盒洒黄土,火焰衬得视线都有些失真。远处的太阳不知道何时已经升起了,地面仍旧湿黏。
填土封埋以後,周艾的妈妈主动和两个人说,很感谢两个人对于周艾的陪伴,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命是很煎熬的,是何宋明和宋一洋圆满了周艾的夙愿。知道两个人还在念书,周艾妈妈祝他们前途光明。
一股气堵在胸腔,何宋明尽可能笑笑,宋一洋缄口不言。
下山路上宋一洋问他以後有什麽打算,何宋明说本来只是想圆梦一刻,但离梦越近就越不甘心,如果家里人还是不同意的话就抗争,想要得到什麽就得失去什麽,这个道理他知道。
陈弥帆的车已经停在山脚,航班在下午起飞,司机送两个人去机场,何宋明不想当电灯泡所以没有送行,在碧空下与宋一洋抱了一下说再见,宋一洋拉开车门,蓦然擡头对何宋明说:“虽然茉城的天气很不稳定,台风和地震都很频繁,但电闪雷鸣之後无一例外都是风和日丽。”
何宋明笑了一下,彻底跟宋一洋挥手说再见。
换了套干净的衣服,何宋明趴在床上浏览航班,盘算除去机票钱後的馀额够不够给孟江颐买告别礼物。小少爷这辈子没送过人假货,那条三十元的假观音吊坠是第一次,假观音能保真顺遂吗?何宋明想要送孟江颐一条真的,再请孟江颐吃一顿饭,谢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
何宋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仔细闻着房间里的气味,从没觉得离别这麽近和缥缈过。
何宋明打算去完金店就直接找孟江颐。何宋明走在路上,人流量少得可怜,有第二个人很难忽略,何宋明心里发毛,不敢回头,怕真的跟心里想的答案一样。
何白珍从小心高气傲,不圆滑不低头,何宋明的外公怕她无心惹到什麽人,就让一个叫小恒的退伍军人跟着她,後来结婚何宋明出生,何白珍聘了新的保镖,小恒开始跟着何宋明。必要时保护,非必要时监视,何宋明与他交手过许多次,他谈得上是何宋明青春期的劲敌了。
何宋明步伐加速,不可控地冒冷汗,尽可能冷静地打开手机拨号,感觉到背後的步履同样变快,何宋明想也没想地跑起来。脚步声放大,很久没有和小恒追逐战过,何宋明跑不过一个退伍军人,他被像押犯人一样摁在了原地,手机掉在地上,他努力想去够,小恒一手剪着他,另一只手轻轻一伸就拿走了何宋明的手机将刚拨打出去没几秒的电话摁掉,随後关机。
“太太说了,要你快点回来,她已经提前告诉你了。“小恒将手机塞入自己的兜里,将何宋明拉起来往回走,何宋明从前就做不到跟小恒硬碰硬,现在跑都跑不过就更不可能,他只能愤恨地被小恒扯着走,回到房间在小恒的目光下收拾身份证和护照,拉开抽屉看见里面的观音吊坠时,何宋明怔了怔,忽然急切地开始搜寻纸笔。小恒走到他身边,拿走了他的证件,何宋明擡头看他。
”小何,不要再想办法跑走了,”小恒神情严肃,将何宋明从地上拉起来,“太太已经宽容你很多时间了。”
“那能不能让我跟我的朋友告个别?离这很近——”
“你十六岁不愿意回家,告诉我得把u盘交给朋友,我让你去了,结果见到你朋友後我被他们家的保镖赶了出去。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何宋明,在见到太太之前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情的。”
“怎麽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何宋明居然还能笑着开玩笑。
小恒表情未变,语气变软:“回家吧,太太生病了。”
“什麽病?”何宋明的嘴角逐渐降旗,表情变得有些怔愣。何白珍这个年纪生的病不会是小病,只是他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胰腺癌,查出来时已经是晚期了。”
“别骗我。”何宋明一点都没听说过,可是他大学以後为了避开跟家里人交流,一直在跟项目,就算回家也都是夜深人静後,除开吵架,母子俩每次相处都不到十分钟。他也知道,小恒从不会骗他。
沉默之中已经不需要任何回答,“走吧”,何宋明心神恍惚地跟着小恒往楼下走,背後那扇大门猛地关上,何宋明的胸口瑟缩了一下,“以前只有一个人,开门心慌”,那个人这样跟他说。何宋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办了,何白珍到底是他的妈妈,小恒告诉他何白珍的时间其实没有很多了,是在何宋明期末周结束那段时间查出来的,何白珍本来想等他回家,没想到何宋明去了茉城。空气和日光变得十分稀薄,车开得很快,机场和网吧是两个方向,不一会就拐弯出镇了,何宋明意识到真正的告别来了。
机场人来人往,小恒卡在登机时间到达。何宋明的目光屡次扫过经过的空乘,每次想要开口都欲言又止,惹得空乘主动问他先生有什麽事吗?何宋明在空乘友好的笑容下有些苍白地摇头,飞机起飞前小恒开口:“太太说你谁也不像,比起你爸爸的圆滑世故你要更天真,比起她的强势直接你更平和温柔,记得你小时候和她吵架,母子俩谁也不让谁,结果某天睡觉前在枕头底下摸到一封信,你跟她道歉,让她不要偷偷流眼泪。”
“现在也一样。”何宋明看着窗外,声音有些闷,
“那就不要再闹了。”
机长开始广播。
何宋明将头转回来,小恒听见何宋明说:“我没闹,我不可能不回家。”
一瞬间何宋明一点点拔高的身影在小恒面前过了一遍,他总是在追着小少爷跑,从一开始的被制服,到後面开始耍小聪明越来越得心应手,哪怕因为没看住何宋明而挨骂,小恒也从来没否认过他的人品,他离何宋明比何白珍和董琛还要近,他看过何宋明在琴房练琴,不喜欢也还是一遍遍练,遇见流浪汉会随手给钱被说是散财童子也不生气,联系好朋友接应逃跑,上车之前得意洋洋地和他挥手再见。
小恒不知道是什麽朋友这麽重要,只知道何宋明看起来很伤心。
孟江颐下午去给客人处理机子问题,回来时发现有一桶未接来电,响铃两秒,猜测何宋明是打错了,所以没有回拨。
孟江颐:葬礼结束了?
孟江颐:今晚要吃什麽?
孟江颐没等到回复,猜何宋明大概在睡觉,他这几天算是见识到什麽叫人形猪了,雨下得越大何宋明睡得越香,睡醒了精精神神地拉着他打游戏,打完就又困了,人一日三餐,何宋明一日三觉,甚至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睡眠是健康之首,像孟江颐这样睡眠质量差的才要多担心了。
孟江颐没说,有何宋明在他睡得既安稳又不安稳,偶尔忍不住了他就问何宋明要买几号的票,何宋明说不确定,就茉城这个天气到了机场延误改签都有可能,又瞪孟江颐问是不是想赶他走?一个人就那麽好吗?不觉得有他在很安心吗?一串话堵的孟江颐没有张嘴的欲望。何宋明以为他默认,凑上来质问他是真的想要他走吗?
孟江颐被逼的摇头,又不知道要说什麽好话,好在何宋明很好哄,一个摇头就喜笑颜开。
孟江颐买了何宋明喜欢吃的菜,路过一家新开的花店心念一动要了一束茉莉。
在门口没看见何宋明的鞋,他打开门走进去,一楼没有人,经过二楼,他鬼使神差地拐进去,何宋明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租的这个房间待过了,桌面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再是三楼,也没有人。
孟江颐注意到放在床头柜上的钥匙,发出的消息仍旧没有得到回复,何宋明和他说过宋一洋今天就走了,自然也不会知道何宋明的行踪。孟江颐只能想到酒吧,尽管何宋明已经离职了。
孟江颐快步下楼,打车去了酒吧,尽管表面看上去很冷静,可是孟江颐的注意力已经难以集中了。邹苏认出他,孟江颐问他何宋明今晚有来吗?邹苏摇摇头,乌寄叫他的名字,要演出了,邹苏应了一声,随後回答孟江颐:“葬礼结束後何宋明就回去了,他不见了吗?”
孟江颐得到答案後转身就走,邹苏在後面叫他,孟江颐头也不回。乌寄过来问邹苏怎麽回事,邹苏说孟江颐的脸阴沉得吓人,好像出什麽事了,观衆已经开始喊他们的名字,邹苏只好跟着乌寄先上台。
下车不过十分钟,孟江颐又打车回到镇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推开门,轰隆一声,没有任何人,打包袋原模原样地被放在餐桌上没有被动过。
孟江颐回到房间,抽屉里只剩下书丶照片丶吊坠,他记得这里昨晚还有一份证件。孟江颐靠在床边,点了一根烟。
【作者有话说】
茉莉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