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蓁蓁离家三年,对此并不知情。她的好友谢穆是个清冷美人,并不如何与她讨论家中私事;而崔恕是个直爽郎君,听她说认识谢家子弟时也没多口多舌。可以说,在沈蓁蓁无所觉的时候,谢穆在这长安城的关系网,远比她以为的要广得多。且大有愈广的趋势。崔家宴席上,谢穆一身月白,神色平静,表情很淡,任凭旁人打量。她与谢迈是双生子,当下又将女气的一面特意掩了下,不是日日相对的家人,旁人根本认不出。谢穆不怕被人识破女扮男装的身份。然,却对当下的宴席盛况始料不及——参这场宴的除了她,还有郑、萧、沈等家族,甚至几个王府的人,粗粗一算,几乎齐聚了关中士族、山东士族里的大半家族的人士。虽说来者皆是年轻郎君们,他们目前还未入仕为官,但毕竟身为女子,头次遭遇如此多同岁郎君,几十双眼珠子,齐齐朝她一人上下打量,谢穆心中到底是有着些微不自在。不过,谢穆这个小娘子头脑很冷静,她十分明白这些人前来与“他”相交的目的——不为私,而为公。谢迈此次进长安城任职,职务乃是“考功员外郎”。大魏当下实行尚书、门下、中书为三省的三省六部制,尚书省下有六部,分二十四司。考功司从属于吏部,是其中一司,是专门负责考课官吏的机构。考功司设有郎中、员外郎各一人。郎中为正,官阶从五品上,负责京官考课;员外郎为副,官阶从六品上,负责外官考课。“考课”对于每一个官员而言都极为重要,朝廷实行每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考课之后,就会有奖惩,也就是直接关系到升迁贬谪。说白了,谢迈虽区区一介从六品官,却手握京官外的所有外官的官运。而参宴的士族子弟们,很可能日后入仕后,首先碰上的,就是谢迈这个捏着他们官运的人。于这些人而言,此时不用他们做太多,但在谢迈眼前混个脸熟,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他们不表现太多,就正合了谢穆的意,总归她此时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官,她乐得不与他们虚以委蛇。不仅如此,她还不吃酒。谢迈虽已入仕,但尚未及冠,他不吃酒旁人也不能如何勉强,所以崔家的接风宴,“谢三郎”给众人留下的印象深刻——清冷、寡言少语、不苟言笑。郎君们互相对视,心照不宣:谢三郎此人,绝不好相与。李惜玥却总觉得在这个谢郎身上能看出几分萧衍的影子。谢迈的这种冷酷无情的作风,很快就被人悉数禀给了文帝。文帝在御书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朝宸王道:“不愧世家清流,能培养众多大儒的门楣,当真与众不同。也不枉裴公临去时的大力举荐。观其言行,该是清正之人了罢。”宸王淡笑,对此不置可否。自从先帝平定天下灭了大梁国后,先帝忌惮建康城的龙气,怕割据势力死灰复燃,于是将原来同大魏处于敌对的大梁国的都城建康城全部平毁,改城名为“蒋州”,又打击部分当地名门,这其中,便有谢氏一族。别看如今朝中有不少谢氏朝臣,实则真正有实权的寥寥无几。宸王很清楚,文帝此番启用谢家年轻一辈中的郎君,说到底,也是为了巩固自个的权利罢了。当下的科举制度有很大弊端,此弊端需要人来解决,谢家人,既是率先推出科考的人,又是关中、山东两派士族外的江南士族,很适合拿来做此事。见宸王不发表意见,文帝问:“堂弟说是不是?”宸王一贯不参与政治,面对文帝期待他回答的目光,道:“陛下素来看人准,弟不及,只能将见到的、听到的给陛下转述。至于谢郎能否对得起陛下的称赞,且得看他个人表现了。”文帝哈哈大笑几声,“你啊,又开始敷衍了事了,在你口中,哪个都不差,但哪个也不会太好。”天家之间的兄友弟恭最是虚伪,更何况还是隔了一层的堂兄弟。宸王手中有先帝留的兵,文帝即位后并未将其收回。宸王心知,他的堂兄是要他继续乖乖做一把可以镇反用的“刀”,而不是一把政治上的“剑”,他只有表现地和顺、胸无大志,宸王府一脉才能明哲保身,才能在这位连儿子都防着的帝王跟前有一线生机。宸王露出苦笑,“弟只会打仗,别的事情上就没什么造化,堂兄又不是不知。”见他温和恭谦,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追问了几句李惜玥与萧衍的事,宸王思忖片刻,实话道:“恕第愚钝,倒是看不出萧世子那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