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见她怔怔出神,端着铜盆进来,帕子浸了温水,正想递上前。
苏绾卿却没接,目光扫过房内。
熟悉的梳妆台,窗台放着半开的海棠
这不是她未出阁时在苏府的闺房吗?
她苏绾卿不是死了吗?死在侯府那碗黑漆漆的汤药里,还飘着去看了新帝崔珩。
“娘子睡糊涂啦?”春桃笑着,拿着帕子上前为苏绾卿擦汗,“昨日老爷刚从吏部回来,老爷升了吏部侍郎呢。今日天好,夫人说让您去给老爷道喜呢。”
吏部侍郎
苏景程
苏绾卿心头猛地收紧,努力回想。
父亲苏景程升为吏部侍郎时,她才十六岁。
父亲苏景程原本是开国侯爷的后代,虽到苏景程父亲一辈时没了爵位,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勋贵世家,不料因一桩贪污案,一夕之间跌落泥沼,成了戴罪平民。
为了苏氏一族,昔日尊贵的侯爷后代,不得不娶了商户出身的白家小姐,也就是她的母亲白氏。
母亲是商户女,纵然家资巨万,在看重门第的京城里,终究是“贱籍”。
听府中的奴仆说那时父亲常对着母亲陪嫁的一箱箱金银叹气,眼底是掩不住的屈辱。
她出生那年,苏家的冤案终于昭雪,不仅恢复了士族身份,苏景程还被起用为吏部官员,苏氏重回士族之列。
旁人都觉得白氏苦尽甘来,商女一跃为世家主母,但白氏却在那年冬天染了风寒,缠绵病榻三个月,终究还是去了。
京城里的人都说,白家小姐是个没福分的,刚要跟着丈夫享荣华,就撒手人寰了。
母亲头七刚过,父亲便托媒人说了柳家的姑娘。
柳氏是正经的书香世家女,祖父曾官至太傅,与父亲如今的身份再匹配不过。
次年,柳氏便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哥哥叫苏辞洲,妹妹叫苏云瑶,是苏府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女。
前世的她,总觉得母亲的商户身份是奇耻大辱。
柳氏带着云苏瑶和苏辞洲出门赴宴时,人人都夸柳氏端庄、云瑶娇贵,而她跟在后面,总觉得旁人看她的眼神里藏着“商户之女”的鄙夷。
她拼命学着柳氏的做派,模仿柳云瑶的骄矜,甚至在父亲面前抱怨母亲留下的那些绸缎铺子“铜臭气太重”,从未从柳氏手上拿回。
直到后来在侯府受尽磋磨,临死前她才懂,商户女又如何?
只要母亲还在,她就是还有母亲的孩子。
“娘子?”
春桃见她盯着铜镜呆,眼眶渐渐红了,不由得有些慌:“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绾卿回过神,抬手抚上铜镜。
镜中的少女眉眼弯弯,尚带着未脱的稚气,脸颊饱满,还没有后来的尖酸刻薄,更没有侯府那熬出来的憔悴。
她还活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着春桃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什么,做了个噩梦罢了。伺候我梳洗吧,该去给父亲请安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苏绾卿的脸上,苏绾卿望着窗外,忽然觉得,或许这一次,她能活得明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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