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气:“臣的确梦见了极坏的事。在那个梦里,王上接触臣,臣难受,实在情理之中。”
元无瑾轻声道:“所以我放弃了,转而将阿珉搬到这里,只为避风头。我不打算再强迫阿珉做什麽。”他一只手搁放在我肩头,手指只收束少许的力气,“我只希望阿珉愿意活下去,哪怕再也不留于我身边,也可以。”
我思量片刻,道:“嗯……臣猜王上仍强留臣三个月,应不只是为避风头。”
元无瑾闻言一顿,声音小得快模糊不清:“还是有点想试试能否留住阿珉。就……稍微地试一试。”
我揽住他:“多谢王上,没有照一开始的那个想法做,没有选择到最後还让臣恨你。王上坦诚相待,臣也忽然想起有一件事,好像始终没有告诉王上,以至于王上对臣,心中平白多了许多酸楚。”
元无瑾仰起脸看我,巴眨着湿润的眼睛。
我缓缓道:“其实臣从来没有碰过旁人。臣那时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赶王上走。”
他继续眨眼,一时间还没有恍过来的模样。我与他对视片刻,元无瑾才终于领悟,手指挠紧我肩膀:“阿珉在卫国,当真没有喜欢过瑶露,也没有喜欢过那个花吗?阿珉不是说,想要和新的人有一个新的开始……”
我道:“臣在卫国是间者,王上忘了。”
元无瑾低头,含泪莞尔:“哦,对,你需要稳住那个昌平侯。”
我说:“这是最後一个秘密。臣细想,应该与王上之间,再没有任何别的事彼此不知了。”
他一愣,眸色微微晃荡。
我伸手找来旁边散落的衣物,理了理,递给他:“王上,天色已晚,等到天黑下山,容易看不清路。”
元无瑾不肯接,手指攥在我肩头,闷声道:“可是,我还没有和阿珉……聊够。”
“王上,不需要再聊了,”我轻抚过他脸侧,“臣馀生不会再怨恨王上。臣只会一直记着对王上的喜欢丶记着与王上昔日的点点滴滴,直到寿数燃尽,臣死去的那天。”
他眼中的泪珠再也忍耐不住,纵横而下:“我也会一直记得阿珉……一直记得。”
我道:“王上,穿衣吧。你伸手,臣帮你系。”
我亲自给他穿衣,让一切都显得不那麽残忍。他就这麽坐在我身上,像个孩子似的乖乖伸展双臂,让擡腿就擡腿,由我从里到外为他一件件套好。
我半身赤着,之後元无瑾也拿来我扔在旁边的衣物,为我穿戴。他为我穿衣和我帮他穿又很不同,动作轻缓温柔,一举一动,正如我们在卫时的许多个共眠後的清晨。那时我只觉我们身处一个绮丽缱绻的梦,不知何时会醒过来,好像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不多时,我们都变回整洁。至于披散的长发,此处没有梳顺的条件,便由着了。
元无瑾牵住我手,再交握入我每一条指缝,彼此相扣。
他眼中泪珠不住坠下,向我扬起一笑:“我还想问一个问题。等到来世,阿珉,可还愿意见我吗?”
我曾说过一句虚妄之言,说,永生永世都不愿意再与他遇见,来世我只想避开他,过平淡和乐的一生。
我偏过脸,去接飘落的花色:“所谓来世,谁又见得到呢?也许并不存在,也许不由得你我。”
元无瑾笑道:“这次阿珉不说要永生永世与我错开了。”
我道:“是否有这层意思,王上怎样理解都可以。”
他将我手携起:“走吧,阿珉,我们下山。像上来时一样,我牵着你。”
下山的路不短,要在山间小道上拐过七八个弯。走到一半,天已尽黑,我们便步得更慢,将彼此握得更紧。偶尔一个人踩了坑处,另一个人要将他扶一扶。如此磕磕绊绊地走,一点一点地,就把路上的坎坷都跨过去了。
这条路走了三生三世那麽长,依然到了尽头。
回府後,元无瑾牵我走到我的寝屋前,放开了手。府中许多双眼睛盼我们回来,好根据我们目下情形判断我们在山上发生了什麽。此刻,好几个姑娘正在远处张望。
元无瑾向我行揖拱手:“老爷今夜一定要好睡。这一单生意山高路远,明日就出发。”
我道:“琨玉也好生休息。路还很长。”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我便起身。但即便这麽早,府里还是不见他踪影了。只在庭中的石桌上放了一个行囊,其中药方丶衣物丶干粮丶几十两银子和几锭金子,都是实用之物。一份纪念也没有留。
说离开的人本是我,但直至此刻我才意识到,原来三个月真的已经过完,无论真真假假,我们此生缘分从今日起,便尽了。
我们再见,只能是数十年後,黄泉之下。
我应该会过得早些。君王自有无数人顾他身体,不出意外,他总能活到七八十。
我想,到时候,我一定会在桥头等他。
我发这一会愣,婢女们出来,催促我快些出发。说为了生意,琨玉公子走得很急,没有等老爷。府门外有一匹日行八百里的精马,是琨玉公子供老爷骑着追去的。
我到府门口,翻身上马一驾而去时,晨曦刚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