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铃链
昌平侯找我,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不知不觉,一下午流淌过去。
元无瑾在我身侧,让打扇就打扇,让换茶就换茶,做什麽都始终不曾擡头,乖顺得像个影子。不过他不擡头,有意隐藏,并不意味着我就瞄不见他的神情。
他的眉蹙得极紧,不时闭眼加重了呼吸,似乎在强忍什麽痛苦。而他将身後悬着,不敢完全坐落在垫上,就这麽支撑了一整个下午,那忍的是哪里的痛,也很显然了。毕竟这不过才三天。那伤我是眼见着,可不像三天就能养好的。
昌平侯离去,我跟元无瑾送他到府门口。关了府门,我回过身,再将他打量一番。
细看,他站着果然是在微有颤抖,勉强立稳而已。
“我让你伤好了再到我跟前陪侍,”我沉声问,“你伤好全了吗?”
元无瑾慌回:“将军疼惜奴,上次没有大碍,奴身上当然是好了。”
我说:“那用了晚膳,稍後来我房里。”顿了片刻补充,“谅你这两天还没来得及多准备,且将就先照上次那般侍奉吧。”
元无瑾默过一阵,最终屈膝,头埋得越发低了:“……是,奴这就去沐浴准备。”
然後,他就缓退两步,要走。
他这样的反应,我委实很无奈,将人叫住:“自作主张,我还没让你走。”
元无瑾停住脚步,擡了些头望向我,眼神晃得厉害,恭谨又小心,沾着一丝透亮,竟像发自内心地在对我说,将军请讲,主子唤奴,任何要求奴都会乖乖听着的。
我便低沉道:“跪下。”
元无瑾迟疑片刻,敛起衣裳,放弯一侧膝盖想跪下去。但这动作扯着了他不知哪里,蓦地僵在一半。他倒吸了一口气,一手撑住地面,这才艰难放下了另一半身子。
我再命令:“脸擡起来些。”
他也照做,微微上扬下巴,眸色汪然,充斥着某种希冀。正如我之前所想,他总像是把最後一丝生气吊在我身上,不能再分开。左看右看,他这个乖顺的样,怎麽都不似装的。
我抚过他的脸廓,轻轻扇了他一巴掌,力度只够他稍侧过头。
“差点跪都跪不下去,是不是伤还在疼,我让你伤好全了再来陪侍,敢跟我说谎。”我捋过他一缕垂发,“不准对我说谎,懂吗?”
他竟更进一步顶着动作艰难,伏下身去:“是奴错了……请主子责罚。”
我怕他没听明白我话里有话,再次强调:“我说,不准对我说谎。除了这事,你还有哪些谎言丶哪些事情故意瞒我,一并交待。”
元无瑾道:“没有了,主子,真的没有了。您惩罚奴吧,奴愿意领受。”
我瞅着这样一个他,总觉得心里有股暗火,又没办法朝他发出去。
我自己都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我想逼他受不住侮辱,反抗,好让他撕下僞装,重新拿出他为王的尊严。可那些他最骄傲的东西,自他变成优伶来到我身边後,仿佛都荡然无存了。
这不应该。
此次尝试又不奏效,我没了折腾他的兴趣,擡手:“你起来吧。一点小事,我不罚你,回去休息。”
他将头在地上重重一叩:“谢主子宽宏,奴遵命。”
元无瑾跪下去都困难,这个起身的动作,更迟滞了。他撑着地面,几番都没有办法彻底爬起,好不容易起一点,还腿脚不稳,当即往後跌坐回地上。伤处遭重,那应极疼,他却仍是咬紧了牙,只发出两声吭,又要努力爬坐起来。简直像一只断了腿的小猫。
我看他蛄蛹得头疼,径直蹲身,一手抄一边,就随随便便将他打横抱起了。元无瑾惊吓无比:“将军!……”
我将目光落向别处:“我抱你回去,搂住我,莫要再摔。”
元无瑾低垂下眸,手臂磨磨蹭蹭地探上了我肩膀,勾住我的後颈。他闷葫芦不爱多话,我便也不言,一路走回去,我纯粹地目视前方,不多瞧他一眼。
他仍旧住在西北角小院,但院中已较为像样,多摆许多花草。进了屋,陈设也丰富很多,床上的褥垫瞧来亦足够细腻柔软。确认了这些,我方将他略侧身地放下。
刚将人放开,我重新对上他一派汪然丶可怜兮兮的眸眼,不由又有一点後悔。他摔几跤,自作自受该的,我怎麽就如此容易心软。
于是我叮嘱道:“记住,伤好全了,再到我面前来,不能让我用你时还没开始就见血。且下次侍奉得有花样,你是扶风馆的,该知道得多,须准备有意思些。这事不让我满意,我必要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