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前他不经意地从桌下扯下了张听音符,拢进袖子里手指拈了拈,露出猫似的笑。
刚走出赌坊大门,店家摇着扇子在後面喊道:“溪止!你明儿还来不来啊?”
青年吓得手一哆嗦,差点掐着自己,他回头朗声道:“当然!明儿给我留一桌啊,我要玩叶子牌!”
店家点头应了,青年生得好,三天两头来光顾,虽然手头没几个钱但运气却极佳,总是能赢钱,每次他来场子都很热,这样的客人谁不喜欢啊。
另一头,沈衔星溜得没影了,他高高兴兴地买了肉和菜,打算回宗门给师父做顿好吃的。
他加入的宗门叫留影宗,整个宗门连洒扫的人加起来一共十馀人,宗主毕生信念就是将留影宗发扬光大,然而在半年前从溪水边捡回沈衔星时,宗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
那会儿沈衔星十分懵懂一问三不知,每次提起这段时光宗主总长吁短叹,说那会儿他就瞧出沈衔星天纵奇才,命里带贵。
後来师姐偷偷告诉他,起初宗主怀疑他是个傻子,擎等着他咽气了给他准备棺材埋了,没曾想他奇迹般地好起来,宗主意外地哭了,因为买棺材花了二两银子,没法儿退。
沈衔星这人大概真是有点运势,这半年来留影宗奇遇不断,日子一天比一天强了,这段时间还联系到了一位仙长,请他来传道,据说此人在仙盟很有声望,是连当今仙盟盟主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
宗主啧啧称奇,将一切归功于沈衔星身上,直夸自己好眼光。
洗净了手,沈衔星从竈房里出来,见宗主穿上了自己最好的道袍,有些忐忑地问他:“溪止,你觉得这身如何?会不会寒酸了些?”
沈衔星朝他竖起拇指:“俊得我睁不开眼!蒸鱼要不要放酱啊?”
宗主没心思吃鱼,上下打量了他会儿,瞧他一身白袍,又道:“你也去换一身衣服。”
“我也要换?”沈衔星纳闷道,“这来的是玉皇大帝不成?”
宗主被他逗得一笑,倒没那麽紧张了:“也差不离,叶鹤澜你听说过没有?他是现世唯一半神之身,也是前任仙盟盟主,这些年他云游四海,功德都厚得能建城墙了。”
“若是他能来我们这儿传道,不少人慕名来了,咱们留影宗就要发扬光大了!”
“别说你了,连看门的大黄我都给拾缀了番,必须得打起精神来。”
宗主说着说着,往日活泼爱笑的人这会儿没半个字回音,一下子熄在原地。
他在他眼前挥了下手:“你有没有听啊?”
左肩处传来细密的疼痛,沈衔星下意识擡手按了下,轻轻唔了声,浅笑着回应:“在听,我在想,蒸鱼还是放些酱吧,师姐爱吃,吃不着她又要念叨了。”
“行行行,就你跟你师姐亲,”宗主翻了个白眼,走出两步又回身细细叮嘱他,“记住啊,要换衣服!”
沈衔星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又按了下左肩,他小心地掀开衣服看了眼,肩头光滑白皙,没有伤痕。
真奇怪……
那疼发作时,连带着不可遏制的心悸,仿佛是在提醒着他什麽一般。
沈衔星又喃喃念了一遍“叶鹤澜”这三个字,肩头立时又疼了疼。
反复试验三次,沈衔星十分了然地悟了。
——叶鹤澜这名字有毒,光是念一下名字他肩膀就疼,还十分不舒服,那要等见了他还了得?
不行,他最烦什麽传道念经的和尚了,得想个由头出去避一避才是。
说干就干,他去竈房里将做好的菜都妥帖地放好了,然後回了自己房间,收拾了下这半年积攒的宝贝,打包成一个行李。
说是宝贝,实际上这穷山恶水也没什麽好东西,无非是一些奇珍异石,师兄师姐们给他的低阶法器,还有在新年时师父发的一枚铜钱,寓意平安好运。
还有一个他忘记在哪儿捡的果子。
沈衔星也不记得当时自己为什麽要捡它,捡回来後听宗主说,这是七叶一枝花的果实,若再加三叶,便是世间少有的十叶重楼。
听完它的名字後,沈衔星怔然许久,莫名想到一个词,相思。
这果子就这麽鬼使神差地被留了下来。
他把包袱散开放到桌上,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地扔了上去,又转身去柜子深处扒拉自己的钱罐子,收拾了些出来後一同放入包袱里存好,不知碰到了哪儿,圆滚滚的果子忽然掉了出去。
他房间地势高,果子一路往外滚,沈衔星一路低头追,直到那果子碰到了双干净的皂靴。
有柔和的香气弥漫开来,仿佛皑皑冬日寒山古刹里飘起的一捧白檀。
蹲在地上的沈衔星擡头,猝不及防被阳光晃了下眼,而後那张脸才一点点变得清晰。
来人负手而立,五官成熟俊美,眉眼间似是笼着经年不散的薄雾,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他恰巧低头看他。
世间一切恍若静止。
所有鲜明色彩尽数褪去,沈衔星魔怔了般一动不动,连眼睛都睁得酸涩了。
他身後那麽多人,他却只瞧见他。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