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她做完一套卷子,一抬头,往往能看到桌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杯温水。
而那个本该坐在她后座的男生,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正趴着桌子蒙头大睡。可只要她这边一有动静,哪怕只是换本书,都能看见他立刻就会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过来。
沉知周发现,自己原本计划中那些准备在“实验”期满后用来分手的挑剔理由,诸如“我们性格不搭”、“你太吵了影响我学习”之类的话,一条也没
办法成立。
就这样日复一日,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过完。
中期联考前是中秋假,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江寻将书包一扔,“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说着就朝远处花店跑去,“那儿应该有花卖。我寻思着老吴一个孤寡老人没人送也没人惦记挺糟心的。”
沉知周掂着两人沉甸甸的书包站在原地发呆,“糟心的”从一个整洁体面的好学生口中说,竟有些奇异的俏皮。
等了一小会儿就见到男生拎回来一大簇水仙花与百合,还抱着一颗大柚子。柚子最前端别了一张小卡片“老吴,中秋快乐。”他问沉知周自己字是不是写的有点丑。
她忽然有点动心,也不确定是为了花还是这句话,又或者都有。
渐渐地,沉知周终于没那么戒备,愿意对他敞开一条小小的缝隙了。
中期考试第二天那个下午,他们难得逃了一节自习课,坐在操场无人的看台高处。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风吹过空旷的塑胶跑道,带来夏末独有的草木气息。
“所以你爸想让你毕业以后去读金融?”沉知周问。
“他是这么想,”江寻一只胳膊搭在腿上,模仿起他爸那套语气“一个好的企业,总需要一个能掌控它的头脑,而不是一个躲在实验室的怪人。”
沉知周没说话,这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逻辑。江寻这样的家庭情况,这种安排也合情合理。他足够聪明,学金融也会是顶尖的那一拨人。
“那你自己呢?“她问。
“目前嘛,”江寻歪着头想了想,“我想把量子计算模型的这套公式推到头。你看那个盖尔曼,从搞夸克到研究复杂系统和可持续性,牛逼疯了。”
“那是你觉得他牛逼,”沉知周看着跳动的树叶,“别人未必。我听过一些经济系的课,他们认为,从金融体系上来讲,博弈论对社会运行秩序的解释远在粒子物理的公式之上。“
江寻笑了,“你看,问题就在这儿。绝大部分的所谓选择,都是基于已有经验或者外部评价,能选择最本质热爱的少之又少。“
两个人话题逐渐打开。沉知主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说了许多话,她提到了自己的父亲,提到她想继承父亲的夙愿,也坦陈自己常因对科学近乎宗教般的执念,被人看作是个无趣的人。
江寻只是安静地听,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更没有评判。
他说,“沉知周,你和那些人都不同。”
“哪里不同?”
“你从来都明确地知道,自己不需要那些无聊的喝彩。”江寻盯着她,语气认真得让她莫名紧张,“你不需要谁来告诉你对不对,方向在哪。你想做的事,十年二十年也会去做。这是最牛逼的一件事。”
那一刻,沉知周明白她最初对江寻的好感从何而来。
这个世界是一片充满随机与无序的广阔废墟。她在里面找寻科学的真理,建造属于自己的秩序王国。而他是第一个推门而入的访客,甚至没有敲门。
他们就这样坐在操场上,从超弦理论聊到黎曼猜想,又从黎曼猜想聊到宇宙的熵增定律。直到整个世界在晚霞里变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只剩下彼此眼中闪烁的光。
在那之后,一切就如同水到渠成。
当晚,江寻找了个借口,让她陪自己去操场上听新出的专辑,他只分了她一只耳机,这样两个人的距离就不得不靠得很近。音响里放的是沉知周当年没听过的英文歌。
江寻的手搭在她身后的长椅上,头歪过来,隔着薄薄的耳机橡胶,在她的耳朵说话,“怎么形容你呢?又冰又重”。
耳机播着的背景音乐像是美国九十年代的摇滚。
她转过头,“我也可以形容形容你?”
江寻把另一边耳机都摘掉了,看着她的眼睛,等她的答案,“你说。”
她笑着说:“你可太轻了,比氢气球还轻。一点压力都没有,谁都能喜欢你。”
她很少有露出这种很放松的笑容的时候,江寻看着难得展颜的女孩儿,心跳停止了一秒钟。
在昏暗的路灯下,他的眼睛忽然有了粼粼波光,“那你喜欢我吗?”
那句话过后是一片长长的寂静。只有带着湿气的夜风和耳机线里的音乐。最后的回应不是言语,是沉知周主动抬手牵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