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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度没测过自己智商。但他知道他很聪明,从小到大,他没有考过第二名,也没有拿过九十九分的试卷。亲戚丶朋友丶老师都会夸他聪明,就连宋矜芙也说过这句话。她夸他的时候噘着嘴满脸的不服气,娇憨的模样,现在想起来,他还是会笑。
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周度一边拾捡杂物,一边整理回忆,压箱底的是他高中竞赛的金牌和证书。高一他第一次参加竞赛拿了数学省一,高三他拿了信息学金牌,保送T大,进入有名的“天才班级”。大一,他接了第一个商业外包,赚了十万块。大二他和师兄注册公司,申请学校专利池授权,确定了AI医疗影像诊断的方向。大三他们拿到了创投基金,卯足了劲儿进行技术産品化,开发最小可行産品。最艰难时,师兄连家里准备的婚房都抵押给了银行。大四毕业那天,他们深夜坐在这里喝啤酒,对着这座城市的灯火辉煌说“干杯”。。。。。。
一个半月这间办公室就从忙碌得没处落脚到人去屋空,只剩下满地的废纸片和一堆没人带走的订书钉。
周度一个人将这些垃圾一趟趟搬运出去,走的时候,房间彻底洁净,他成了灰头土脸。
离开京市那天,他重新仰视周边一座座高耸的建筑,这些大楼的每一层可能都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天才”在为目标和追求奋斗着,而大楼的主人却只有一个。在绝对的财富和权力面前,“天才”也不罕有。
宋矜芙从小就悉知的真相,他现在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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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麽不收我的钱?”
他到沪市的第一晚,宋矜芙靠在他肩膀上看电视,没由头地问了他一句。
“暂时用不到。”周度揽着她手臂。电视背光晃映在两张没有表情的脸上。
“哦。”她应了一声。良久,房间里都没再有声音。
一场电影在寂静中放完,宋矜芙躺在他腿上,随着片尾曲幽幽地说:“明天厨师请假了,你给我做饭。”
“好。”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不喜欢家里人多。明天开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都你来做。”
“可以。”周度轻抚她的发丝,也问:“要我陪你睡觉吗?”
“不要!”
周度收回手拍拍她的肩,“那你去睡吧,时间不早了。”
宋矜芙回头,咬着嘴唇,瞪圆眼睛瞥他,浓密的长睫洒下一片阴影,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她眼眸又黑又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乌亮长发散落在莹白的锁骨上,丝丝络络,发尾轻荡,扫过他手心,风情万种,撩人不自知。
她就这麽盯了他几秒,起身气呼呼地走向卧室,将门拍出巨大响声。
周度没有追她。他也有一点累。
不得不承认,在他们断崖式失联的这几年,宋矜芙的身影在他心里也在淡化。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通过媒体的标签来了解她。标签之上,她成熟美丽,温柔大方,谦虚和气;标签之下,她还和小时候一样骄矜爱生气,高傲不驯,吵架时会咄咄逼人,反击的手段也干净利落,落点精准地伤人。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她都是他见过最难搞的小姑娘。
重新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最初的磨合期,他总是摸不准她的脾气。宋矜芙的小恶作剧层出不穷,比如翻出各种难做的菜让他一天搞定,做好了她一口不吃,说卖相不好要他重做;暴雨天让他去片场接她,她自己坐别的车走,把他晾在停车场徒等一夜;让他扮作侍应生,在她和别的男人约会时,他在旁边侍酒。。。。。
偶尔一些夜晚,她也会异常安静地坐在岛台边,专注看他在厨房里忙碌。
他针扎也不喊疼的寡淡性子,在宋矜芙眼里就是他很不讨喜。
“周度,你就不能开口求求我吗?”
有一次下雨,她说茉茉丢了让他出去找。周度知道她在说谎,但他还是站在外面淋了几小时雨。这场雨过後,他生病烧得浑身滚烫。宋矜芙连夜给他叫医生来打针,在他床边,她拨弄他额发,细细的声音问他“为什麽不求她”。周度当时醒了,但实在没力气睁眼,也没力气回答。
他很清楚这不是“求不求”的事,是他在回避她真正想要的。他想尝试探索出新的和她相处的模式。他们最好是保持简单一点丶不要太复杂的关系。
没等他想好,他先看见了宋矜芙的体检报告。
那晚,周度一夜没睡。
几年前,他同样在寝室的阳台上静坐了一夜,一遍遍回拨她的号码,反复地看那张去美国的机票。
“你今天。。。你中彩票了?”下戏回家的宋矜芙看着一桌二十道菜,满腹狐疑地打量这个男人。
周度牵她去洗手,笑着说:“都是你爱吃的。最近辛苦,可以多吃一点。”
宋矜芙看着他的笑脸,大脑在“周度是不是被她欺负疯了”和“他该不会吃完这顿就跳楼”的猜想之间反复横跳。
等她坐好,周度沉静地讲述:“那天我没有挂你电话。我也没在上课。当时我和师兄在回学校的路上,他骑摩托车带我,转弯时开得太急撞上了另一辆轿车。我们都受了点伤,我手机摔在了地上。你刚好打电话来,我刚接起来,它就黑屏了。”
周度注视她,眼波微颤,“我跑着去买了新手机,给你打回去,你没接。。。”
这顿饭就为了这件事。
宋矜芙别开脸,不想看他,“我为什麽要接?”
这都是他一面之词,再说,她又不是神仙,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反正她当时的受伤和难过都是真的。
“是没有必要。这些年,我号码没换过。”周度把筷子递到她手边,“先吃饭吧。”
宋矜芙接过筷子,狠狠戳了几下碗里的大米饭,擡头质问他为什麽要在饭前说这事,她都没心情了。
周度抱歉地弯唇,“那我喂你吃?”
“谁要你喂!我又不是小孩。”宋矜芙夹了最近的一盘鸡肉,咬在嘴里汁水鲜亮,没有放太多油。
周度在旁边安静地给她剥虾去壳。
她猜他是往菜里下药了。这顿饭吃完,宋矜芙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失眠了,走出房门去厨房开了瓶红酒。
刚倒进醒酒器里,周度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身後,把她手里的杯子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