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走访(14)
尹柏萧翻开下一个男生的资料——照片上的男生逆光而立。阳光从梧桐叶隙漏下,在他白T恤上淌成金色的河。短发倔强地支棱着像未驯服的野草。嘴角噙着半抹笑,左边脸颊便陷出个浅涡,盛着些漫不经心的朝气。喉结的阴影投在颈线上,随仰头的动作拉成一道弓。
他身後是盛夏过曝的光晕,而瞳仁却极清亮,仿佛把整个夏天都淬进了那两丸黑水银里。
资料显示他叫梁眷檩,出身富豪世家,生来便是金玉堆里的贵人。父亲是金融巨头,母亲出身名门,自幼出入皆是私人庄园与顶级学府……
夜幕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而“金樽会所”却宛如一座璀璨的灯塔,散发着奢华与魅惑的光芒。梁眷檩悠然推开“金樽会所”那扇通透的玻璃门,刹那间,一股冷气与香水相互交织的奢靡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整个包裹。作为梁氏集团的少东家,这家坐落于市中心的高端会所对他而言,就如同第二个温馨的家一般。毕竟这是父亲名下的産业,在这里,经理见到他永远都是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态,而那最好的包厢也始终如同忠诚的卫士,永远为他预留着。
“梁少,您来了。”大堂经理眼尖地瞧见梁眷檩,立刻快步迎上前去。他身着笔挺的西装,每一个褶皱都熨烫得恰到好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谄媚笑容,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精心演练。“翡翠厅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的麦卡伦25年也醒好了。”他的声音轻柔且恭敬,如同潺潺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流淌在梁眷檩的耳边。
梁眷檩漫不经心地微微颔首,眼神中透着一丝慵懒与随性,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车钥匙,迈着从容的步伐朝着电梯走去。他今天心情格外不错,刚刚在高尔夫球赛上大获全胜,父亲也难得地夸赞了他两句,这对平日里鲜少得到父亲认可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就在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他不经意地瞥见会所外停放着几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车身在路灯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但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哪位尊贵客人的座驾。
电梯平稳地上升,当数字跳到三楼时,突然“叮”的一声脆响,电梯戛然而止。
电梯门缓缓打开的刹那,一个黑影如疾风般猛地撞了进来!
“唔!”梁眷檩毫无防备,被撞得连连後退两步,後背重重地抵在电梯墙上,一股沉闷的痛感瞬间袭来。而对方似乎同样惊慌失措,甚至都没来得及擡头,低着头便一股脑地朝着电梯外冲去。
“喂,你——”梁眷檩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对方,慌乱之中,他只抓住了一缕冰凉的发丝,那发丝在他指尖划过,触感如同绸缎般丝滑却又透着一股寒意。那人动作敏捷得惊人,宛如一尾滑不留手的黑鱼,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整个过程如电光火石般短暂,不过两三秒的时间,梁眷檩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长相,脑海中只留下几个零碎的印象——
感觉是个女人。
身着黑色长风衣,那风衣随着她的动作猎猎作响,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头戴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将她的面容深深隐藏在阴影之中。
还有……一股奇特的香水味。那味道绝非普通的名牌香水所能比拟,它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感,恰似子弹擦过枪膛後残留的火药味,又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丝丝缕缕地钻进梁眷檩的鼻腔,令他不禁微微皱眉。
梁眷檩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肩膀,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心中满是疑惑。电梯门再次缓缓关闭,继续朝着楼上攀升。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心——刚才抓住对方头发时,指尖不知何时沾了一点暗红色的痕迹。
这是什麽?口红?还是……他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铁锈味瞬间在鼻腔中弥漫开来。难道是……血?这个念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翡翠厅,作为金樽会所最顶级的包厢,宛如一座奢华的宫殿。整面落地窗外,城市的璀璨夜景尽收眼底,五彩斑斓的灯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幅绚丽的画卷。梁眷檩慵懒地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手中轻轻晃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的映照下流转出迷人的光泽,宛如流动的黄金。然而,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美酒之上,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电梯里那个神秘女人的身影。她究竟为什麽跑得如此匆忙?又为何放着电梯不坐,偏偏选择走楼梯?这些疑问如同丝线般缠绕在他的心头,令他心烦意乱。
这时,服务员轻轻敲门後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杯冒着气泡的饮品,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梁少,您最喜欢的香槟。”梁眷檩下意识地接过杯子,冰凉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滑落。他轻轻抿了一口,醇厚的酒香在口腔中瞬间扩散开来,可不知为何,这平日里令他陶醉的醇香,此刻却怎麽也压不住他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那不安如同藤蔓般在他心底肆意生长。
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等等……她手里是不是拿着什麽东西?记忆如同被突然调焦的照片,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黑衣女人冲进电梯时,右手确实拎着一个长条形的黑色袋子。当时他下意识地以为是高尔夫球杆或者画筒,毕竟在这样的场合,这些物品并不罕见。但现在仔细回想……
那形状,那长度……不。不。怎麽感觉更像是一把拆解後的狙击步枪?!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闪过,便如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开来,令他惊恐万分。
“啪!”酒杯从他手中滑落,毫无预兆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瞬间摔得粉碎,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包厢内回荡,如同一声尖锐的警报。几乎在同一时刻,包厢门被猛地撞开,发出一声巨响。大堂经理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整个人像筛糠似的不住发抖,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梁丶梁少!出事了!”
梁眷檩缓缓站起身来,香槟早已浸湿了他的裤脚,那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冷冷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仿佛要将他的血液都冻结。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怎麽了?”
“隔丶隔壁吴哥大厦……”经理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有人被枪杀了!听说是一枪爆头,估计是专业狙击手干的!现在整条街都被封锁了!”
梁眷檩只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狙击手?
黑色长袋?
匆忙离开的女人?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在这一刻,突然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他猛地一把推开经理,朝着门口冲去,然而,刚跑到走廊上,他却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安全通道一直延伸到员工电梯。每个脚印的边缘都泛着淡淡的红色,那颜色宛如被水稀释後的血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更可怕的是,那股独特的带着金属冷感的香水味,依然若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气中,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究竟是谁?
难道真的是她干的?……无数的疑问在梁眷檩的脑海中疯狂盘旋,令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与迷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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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的午後,阳光毒辣得能晒褪墙漆。梁家宅邸的冷气却开得十足,大理石地面上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寒气,与窗外的湿热形成两个世界。
胡凯莉端坐在镀金的维多利亚式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品着大吉岭红茶。她今日佩戴的翡翠首饰是去年在拍卖会上所得的珍品,水头足得能滴出绿来与她墨绿色真丝旗袍相得益彰。四十五岁的年纪,因着精心保养和微调医术,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管家这时无声地穿过厅堂低声通报:“夫人,有客人到访,是政府专员。”
胡凯莉细眉微蹙。军部的人?梁家与军方素无往来,生意场上也刻意保持距离。她放下茶盏,微微颔首:“请进来吧。”
“梁夫人,午安。我是政府派来的专员尹柏萧。”尹柏萧自我介绍,语气礼貌却不容置疑,“请问您先生在家吗?”
“博勇正在书房处理事务。”胡凯莉示意对方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不知尹专员莅临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