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这麽认为,打心底里觉得这事儿不靠谱,”男人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困惑和笃定,“可是你想想,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本人,还能有第二个人说得清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细节吗?一字一句……都带着只有她才懂的印记,由不得人不信啊。”他说着,帽檐下的目光似乎微微擡了擡,看向柳妮娜,带着几分探究。
柳妮娜眉头微蹙,似乎仍不愿相信,语气里带着一丝试图说服自己的不确定:“万……万一是巧合呢?世间哪有那麽多绝对的事,说不定只是有人恰好知道些片段,拼凑出来的呢。”
男人却轻轻摇了摇头,从身侧不起眼的地方拿出一个小巧的包裹,外面用深色的布简单裹着,递到柳妮娜面前。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这是一周前的电台录音。你拿回去仔细听听,里面有些东西,或许能让你明白,这不是巧合。”
夜色如一块湿润的天鹅绒,温柔地覆在这座东南亚风格的错层豪宅上。月光不是照下来的,而是从婆罗洲黑檀木的宽大屋檐边缘缓缓滴落,在错落的露台与回廊间流淌成一条发光的河。
主体建筑依着地势层层退台,仿佛大地自然生长的阶梯。最高处的尖顶主屋被繁茂的凤凰木枝叶半掩,深挑的屋檐在月光下划出飞扬的弧线。往下延伸的两层体量,通过一座被蕨类植物包裹的开放式木楼梯相连,每一级台阶两侧都嵌着低矮的柚木灯柱,散发出类似篝火的暖光,与天际的冷月形成奇妙的对话。
建筑外墙大量使用了巴厘岛火山石,粗糙的肌理在夜色中吸吮着光线,呈现出墨玉般的温润质感。巨大的落地窗则消隐在黑暗里,仅反射出摇曳的树影与星子,仿佛是一座座通向自然深处的神秘入口。
水声无处不在却又不见其形——那是隐藏在错层平台之间的无边水景。水流从最高处的石槽安静溢出,沿着凿刻而成的石阶逐级跌落,最终汇入底层一片看不见边界的黑色水池中,发出持续而催眠的白噪音。水池边缘点缀着浮水蜡烛,火焰在夜风中轻微颤动,像不肯入睡的精灵。
内部空间通过错层巧妙区隔却又保持贯通。从下沉式客厅仰望,可见上方书房里纸灯笼的柔光,再往上则是主卧露台悬垂的纱幔。各种编织物丶手凿铜器与柚木家具在暗处泛着幽微的光,香茅与晚香玉的气息随吊扇的转动在空间中流转……最妙的是一阵夜风拂过时整座建筑便活了起来:屋檐下的风铃轻响,芭蕉叶相互摩挲,水池泛起涟漪,纱幔翩翩起舞。这座错层的宅邸不再是固守于地面的建筑,而成了夜风与月光途经时愿意驻足停留丶与之共舞的生命体。
夜色已深,周品孝驾车归来。远远望见自家那栋豪宅灯火通明,如同暗夜里的一座发光城堡,他便知道,太太早已回到了家中。
车子平稳地滑入车库,引擎的最後一声轻响消散在密闭空间里。周品孝推开车门,习惯性地整了整衣襟,从副驾驶座上拿起公文包和一串沉甸甸的钥匙。他走到玄关,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门应声而开。一股熟悉的丶带着家的温度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迈步走了进去,换下鞋,目光不自觉地朝着客厅的方向望去——
没在。
那应该是在楼上书房吧?
【“……夜晚让心事沉淀,电波连接你我的孤单。欢迎收听《甜言蜜语》,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阿Ken。今晚,让我们聆听心底的声音,无论甜蜜还是苦涩……”背景是轻柔的钢琴伴奏。“好的,让我们来接听下一位朋友的电话……”柳妮娜戴着耳机仔细聆听。短暂的电流嘶鸣後,一个女人的声音切了进来——
“阿Ken,你好。我想讲一个故事。关于我自己,也关于……命运开的玩笑。”
“请讲,这位朋友,我们都在听。电波会守护你的故事。”
“我的出身,不算显赫,但带着点特殊。家里……和军队沾点边。”“长大後,很自然地我也穿上了军装。年轻,想法也简单,觉得那身制服代表荣耀,代表力量,代表一种……庇护。”
“在部队里,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是军官,比我年长,肩章比我亮,谈吐不凡,风度翩翩。在纪律森严丶枯燥单调的环境里,他像一道耀眼的光,轻易就吸引了所有像我这样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兵的目光。”她的叙述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事隔多年後的丶冰冷的洞悉,“他主动接近我,用那种成熟男人特有的丶看似不经意的关怀。送我诗集,谈论远方和理想,在熄灯号後偷偷塞给我一块当时很难买到的进口巧克力……我很快陷进去了,像所有愚蠢的向往英雄故事的女孩一样,把他当成了救赎,当成了依靠。”
“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想要的。在一个……他安排好的丶避开了所有人的夜晚。”
“事後,他用那种带着怜惜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跟着我,以後的路会好走很多。’我那时……竟然还觉得这是某种承诺,某种……特权。”
“後来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路’,他‘安排’过很多条。……当新鲜感过去,或者遇到更‘有价值’的目标,比如某个权贵的女儿,他转身就能走,毫不犹豫连一句解释都吝啬。而我?成了他履历上一点微不足道的‘风流韵事’,甚至成了别人口中‘不自爱’的笑柄。”
“那你有申诉吗。”
“没有……”
“为什麽。”
“没用的……”“申诉?呵,谁会信一个新兵的话去质疑一个前途无量的军官?那些所谓的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最终结论永远是‘证据不足’丶‘个人作风问题’。”
“那段时间,天是灰的。徽章上的光芒变得刺眼,制服像沉重的枷锁。我甚至……站在过训练场的高台上往下看,觉得跳下去,就解脱了。但最终,没有。不是怕死只是觉得……太便宜他们了。我的命,不该只值这点屈辱。”
“带着一身洗不掉的污名和一颗死掉大半的心,我不得不离开原部门去到另一个部门。日子像一潭发臭的死水,……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遇见他。”
“他……和那个混蛋完全不同。脾气很柔和,性格正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不懂得那些虚情假意的浪漫。但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厚重,坚实。他看我的眼神……没有怜悯没有猎奇,就是很纯粹地看着我这个人。他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麽,但他从不多问,只是用他的方式……笨拙地护着我。”
“他会在我值夜班时默默地在外面守护直到天亮。会因为我随口提了一句想吃城东老铺的糕点就来回跑几十公里买回来,……还装作顺路。会因为我被一些风言风语受打击时直接去找人理论,哪怕对方军衔比他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