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沮丧。
一种巨大的丶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淹没了我的头顶。
我背靠着冰冷的车厢,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指插入头发,浑身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失败的杀手。失控的任务。无法理解的干预……
“消失……”上峰的最後通牒在耳边回响。
但我此刻恐惧的,似乎不再是组织的清理。
而是这一切背後,那巨大的丶我仿佛刚刚窥见一角的丶深不见底的迷雾。
那辆黑色的SUV,它是谁?它为什麽保护她?它知道我的行动?它和那面镜子……有关联吗?
杀意第一次,没有因为任务的紧迫而燃烧反而像被这接连的诡异浇灭的灰烬,只剩下冰冷的馀悸和一片茫然的无措。
我呆坐在车来人往的街边,像个迷失的孩子。……
——————
“来来,喝奶茶咯。”午後的阳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懒洋洋地透过窗棂,在书桌上铺开一片暖融融的光晕,连带着空气中都飘着几分慵懒的气息。叶馨蒙手里拎着两杯泰式冰奶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刚一靠近就带着丝丝凉意。她走到桌前,目光落在对面那个正叼着吸管一脸“全世界都欠了我八百万”的徐燕风身上,顺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就目前这情形来看,叶馨蒙绝对是新生里头少数几个敢在徐燕风面前自在晃悠,一点不怵他那身痞气的人。她眨了眨灵动的眼睛,像是怕被旁人听去似的,压低声音问道:“我总觉得……你跟医院那个关医生之间的矛盾好像挺大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她到底怎麽惹着你了,让你这麽不对付?”
徐燕风正闲得百无聊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一听“关文晶”这三个字,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瞬间就炸了毛,浑身的劲儿都上来了。他“噌”地一下猛地坐直了身体,嘴里的吸管“啪”地被扔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即就扯开嗓子大放厥词:
“呵!提起那个死女人我就一肚子火!”他极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我跟她有什麽仇怨?我告诉你,那仇可大了去了!”“我不就是在自己家里,放放歌跳跳舞吗?招谁惹谁了?她倒好,一天到晚没事干,三番两次跑下来使劲砸我的门!跟个疯婆子似的,冲上来就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没公德心,说我自私自利,那话难听的哟!”
徐燕风越说越激动,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着,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好几个调门,引得旁边几桌原本安静聊天的人都纷纷侧目,好奇地往这边瞅。
“她以为她是谁啊?太平洋警察吗?管那麽宽!嫌吵?嫌吵她别住这种破小区的破房子啊!没钱买别墅住清静地方,就别在那儿叽叽歪歪丶哔哔赖赖的!更过分的是,她还跑去居委会告状!害得我那宝贝音响都被居委会那个死老太婆给没收了!你说她幼不幼稚?可不可笑!”他唾沫横飞地说着,把自己完全塑造成了一个追求自由丶却被无理打压的受害者形象。而在他的描述里,关文晶则成了一个蛮不讲理丶多管闲事丶手段还特别卑劣的“死女人”。他添油加醋地把每次冲突都描绘得自己多麽无辜丶多麽委屈,关文晶又是多麽歇斯底里丶不可理喻。
叶馨蒙一边听着徐燕风的控诉,一边慢悠悠地吸着杯里的泰式冰奶茶,那股子独特的茶香混着奶香在舌尖散开。她的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心里打着小算盘……从小接受间谍训练的她看人看事自然比同龄人要通透得多,深知徐燕风这话含的水分肯定少不了。就他那张扬的性子,半夜把音响开得震天响,别说住楼下了估计整栋楼都得受影响,被人投诉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是……
她听着徐燕风那些夸张的形容,什麽“疯婆子”丶“使劲砸门”丶“跑去告状”……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嘀咕。作为医生,每天面对那麽多病患,按说处理起问题来应该更理性更有方法才对。如果真的只是单纯的噪音问题,好好沟通无效的话,报警也好,通过小区物业或者正规渠道投诉也罢,都是可行的办法。但像徐燕风描述的这样,一次次亲自跑上楼去砸门丶对着骂……这种处理方式,听起来确实有点……过于直接,甚至带着点情绪化了?
好像有点……不太像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女性会持续采用的方法?反倒感觉更像是中小学生闹矛盾,谁也不让谁,才会有的那种冲动举动?
叶馨蒙微微蹙起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她倒不是完全相信了燕风这通明显带着个人情绪的鬼话,只是觉得即便抛开徐燕风添油加醋的成分,那女医生在这件事上的应对,似乎也显得有点……
嗯,怎麽说呢?不够成熟?甚至有点小儿科了?
就好比一个成年人,却被一个不懂事的熊孩子轻易就激怒了,并且还选择用同样孩子气的方式去回击,结果把自己也搞得一身狼狈丝毫占不到便宜。这和一个医生平时在医院里应该具备的那种专业丶冷静丶温和的形象,完全对不上号啊。
叶馨蒙心里画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擡眼看向还在那儿愤愤不平丶喋喋不休的徐燕风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的这场“战争”,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麽简单,仅仅是因为一点噪音纠纷那麽而已。
一个是桀骜不驯,处处透着挑衅的劲儿;一个是反应激烈,步步紧逼不肯退让。
这俩人,还真是……有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意思?叶馨蒙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暗暗想着,这戏怕是还有得看呢……
午後阳光被厚厚的窗帘隔绝在外,只留下几条微弱的光缝。空气里混杂着香水丶汗液和电子设备发热的微弱气味。薛耀溪窝在属于他的那张书桌前,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甚至带着点兴奋的脸上,手指在机械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与其他宿舍的吵闹或空旷不同,这间宿舍弥漫着一种薛耀溪刻意营造的丶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私人领地”氛围。他戴着昂贵的降噪耳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电脑屏幕上,一个设计花哨的聊天软件窗口正闪烁着。对方的头像是一个风格抽象丶带着些许神秘感的女性剪影。
溪流(薛耀溪):……所以我就直接搬出来了,受不了那种处处都要被安排丶被控制的感觉。自由的味道,哪怕带着点泡面味,也比家里那些虚僞的盛宴来得舒服。
月影(对方):(发来一个捂嘴笑的表情)小狼狗炸毛了?不过……敢反抗,有自己的主意,挺带劲的。比那些唯唯诺诺的妈宝男强多了。
薛耀溪看到“小狼狗”这个称呼,非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种被特殊对待丶被“看懂”的奇异满足感油然而生。他喜欢对方这种略带调侃又充满张力的说话方式。
溪流:谁是小狼狗?(配上一个不屑的表情)我这是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好吧。
月影:好好好,是追求自我价值的炸毛小狼狗。(followedby一个眨眼的表情)那你现在在哪实现价值呢?某个充满古龙香水味的象牙塔?
薛耀溪犹豫了一下,没有透露圣保罗医学院的具体信息,只是模糊地回复。
溪流: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罢了,清静,没人管。你呢?看你说话,不像整天无所事事的人。
月影:我?(发来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算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现在看看风景,逗逗有趣的小家夥呗。生活嘛,太较真就输了,及时行乐最重要。
对方的话总是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撩拨和居高临下的成熟感,让薛耀溪既感到被吸引,又忍不住想在她面前表现得更加“成熟”和“不羁”一些,以匹配那种层次。
溪流:小家夥?说不定我经历的不比你少呢。(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老练)
月影:哦?(语气上扬)比如?和人抢点唱机打群架?(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薛耀溪脸一热,没想到对方还记得他前几天随口提过的糗事,并且用这种方式调侃出来。他有点恼羞成怒,却又莫名兴奋。
溪流:那叫捍卫自主选择音乐的权利!是原则问题!
月影:行行行,原则性极强的炸毛小狼狗。(语气里充满了宠溺般的调侃)不过……打架的样子,想想应该挺帅的,血气方刚的。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薛耀溪的心尖。他几乎能想象出一个成熟妩媚的女人,正带着玩味的笑容在屏幕那头评价他。这种想象让他心跳加速。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音乐电影聊到人生哲学,又从人生哲学聊回略带暧昧的互相试探。月影似乎很懂得如何调动情绪,时而犀利,时而温柔,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薛耀溪的话,又巧妙地抛出新的鈎子,让他欲罢不能。
她偶尔会透露一点关于自己的模糊信息——喜欢品酒,去过很多地方,似乎从事着与艺术或投资相关的工作,语气间总带着一种见过世面的慵懒和通透。这一切对被困在家族期望和叛逆矛盾中的薛耀溪来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仿佛一扇窥向另一种自由不羁生活的窗口。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模仿对方说话的语气和用词,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配得上与“月影”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