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延朗从没听说过这段往事,一时很惊讶:“那时你几岁了?”
“五岁。”这是一段方盈很少会忆起的经历,她不愿多谈,端起茶喝了一口,想尽量简单明了说完,“从方家老家去洋州,路途不算遥远,但我们不太走运,刚到鄠县就赶上前晋京兆府叛乱……”
“京兆府叛乱?哪一次?魏汝珍?”
“对。”方盈点头,“我们一行欲入蜀,鄠县是必经之地,所以虽然听闻魏汝珍在长安反了,也没想到与我们有甚干系。”
纪延朗插话道:“我恍惚记得,魏汝珍给蜀中去过信,好像是想相约共同起兵,但外祖父没有理会。鄠县虽位处晋蜀边界,但只是个小地方,也被此次叛乱波及了吗?”
他问个不停,方盈不由想起更多细节:“正因为是个小地方,才出了事。魏汝珍根本没把鄠县放在眼中,只叫去蜀中送信的使者途经鄠县时,顺便告知知县,以後此地不再属晋,只听长安号令。”
哪知道鄠县知县不肯顺从,看使者带的随从不多,先上一桌好酒好菜稳住这些人,等他们喝得半醉,就把人全部拿下了。
“他不会把这些人全杀了吧?”纪延朗皱眉问。
“倒没全杀,留了使者,命人押着丶带了那封写给蜀中的信,送往汴梁。”
纪延朗:“……这能送得过去?”
“自然是被魏汝珍的部下在半路拦下了。”方盈轻声叹息,“可惜我们毫不知情,前脚刚进鄠县,後脚魏汝珍就派了几千兵马来,把县城团团围住了。”
虽然如今方盈好好地坐在面前,纪延朗还是忍不住提起心来,问:“打起来了吗?没殃及你们一行吧?”
方盈道:“要真打起来了还好,鄠县一共也没有多少兵丁,根本不堪一击,我们顶多耽搁两日,就能继续前往蜀中。偏偏魏汝珍事先下了令,不叫攻城,只围着喊话,叫鄠县知县脱去官服丶披头散发,率属官出城投降。”
“这是记恨知县前番所为,故意折辱他。”纪延朗说完,想起他们之所以会谈及方盈幼时经历,是因武将军而起,心不由一跳,“难道这知县拒不投降丶也不肯自刎以谢,就这麽和叛军僵持住了?”
方盈露出一丝带着讥讽的笑,“不错。他看出魏汝珍成不了大事,杀了两个想投降的属官丶以儆效尤後,就一直固守县城,拖日子,等魏汝珍兵败。”
纪延朗皱眉:“就算魏汝珍成不了事,赶在兵败前攻破县城,杀了这知县也是易如反掌,难道他以为魏汝珍会让他死在自己後面?”
方盈点头叹道:“是啊,所以我爹那位知交——我叫他世伯——就说这知县空有眼界丶却无韬略,又过于好名贪利,以为撑到晋国剿灭叛乱,他就能因此番不屈而加官进爵,却不想想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再者,就算魏汝珍顾不上杀他,小小一个鄠县,能经住几日围城?”
鄠县本就是个土地贫瘠的小县城,只因位处入蜀要道,有过往客商经过,日子才不至于那麽难过,如今围了城,进出不得,叫老百姓怎麽办?
那年月战乱不断,寻常百姓家哪有什麽馀粮?
“就是你这位世伯同你讲了武将军的事麽?”纪延朗问。
“嗯。围城三日後,我们住的客栈没粮了,粮店有粮不肯卖,城中越来越乱,知县弹压不住,逼着粮店拿粮出来,当街施粥——那粥清可见底,我娘怕我饿着,只喝半碗米汤,剩下的都给我……便是如此,我也饿得夜里睡不着觉。”
纪延朗没想到方盈真的挨过饿,又见她提起去世的岳母,眼眶泛红,忙伸长手臂,握住她搭在桌边的手,以示安慰。
方盈呼出一口气,定定心神,道:“世伯就是这个时候给我们讲了武将军爱民如子的事迹。”
被数千叛军围困的小小县城之中,一个饿着肚子丶满心惊惧的五岁小孩,听说就在距离他们几百里外的凤州城,有一位明明姓武丶却轻易不动武的将军,无论中原和蜀中王朝如何更叠丶谁占了上风,都不为名利所动,一心只守着全城百姓不受战火荼毒。
“世伯说,凤州是要冲之地,武将军却从未以此为筹码,无论归顺何方,都是以不扰民丶不横征暴敛为条件。我听了就想,要是鄠县知县是武将军就好了。”
要是天下官员,都是武将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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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久等了,我爬回来更新了(但暂时还不能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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