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谷位于霞阳之东,地崩恰与霞阳一役相合,若兵不敌,或可借天刃。
为求稳妥,她亲至鹿谷勘查,临天崩地动,鸟禽绝迹,走兽遁形,生灵皆避,活水忽涨或降,浊沫浮涌,味苦且涩。
她牢牢攥着命,同天地赌上一局。
山崩之际,祝好蜷入天棚之下。
山石倾轧,所见之处如堕黑窟,窒息般的重压碾得她筋骨几近散架。
不知过了多久,祝好才渐渐顺上一口气,她在方寸一隅间浑浑噩噩地睡去,又浑浑噩噩地醒来,直至听见黑窟之外,瀛军大捷的疾呼。
她佝偻着身子,破开一抹笑,祝好奋力敲击头顶的铁板,大抵是埋得太深,阻绝轰响,暂无人应,她轻轻一叹,摸出早先备在袖里的干粮,也不管多噎涩,只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势必蓄满一身力,好待瀛军来援。
一定会有人发现她。
她足足啃下半块干粮,又陷入昏沉,再醒来时,只觉身子愈发地沉重,喘息不畅,祝好情知不能再没头没尾地昏睡下去了,耐不住头昏脑胀,神思也不清明,她只好心下一狠,扬手自掴了一巴掌,借着颊畔火辣辣的胀痛强自清醒。
由远及近传来唤声,祝好听出来了,是王点在唤她,祝好干咳几声,再不顾浑身骨裂似的碾痛只不住拍打顶上的铁板,嘶声大喊。
四方地动,有脚步声集聚,上方铁器铿鸣,一声声撞在祝好的耳膜,片刻之间,头顶的长夜便节节败退,黑窟教人撬开一隙,天光乍泄,刺目却绚烂。
军士们搬石掘土,将祝好拽出黑窟,她瘫软在地,似教人抽去筋骨,只得仰面大喘。
“夫人,您可真是……将我的魂儿都吓散了……”
祝好循声望去,逐渐清明的视线落定在清隽少年的面上,祝好不由一怔,旋即回过味来。
“响玉……?”她嗓音沙哑,却噗嗤笑出声来。
是了,王添上一点岂不正是个玉?
这会儿,响玉才惊觉自己蒙在面上的黑巾早已在兵荒马乱中落了个干净,他面色微红,低咳两声以掩窘态。
见祝好瘫在土堆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响玉急忙解下水囊。
他的确是教宋携青遣散了,响玉不甘,时时惦记着再为少君尽份力,可若跟在少君左右,不出一日,铁定会被少君察觉,于是,他便不知不觉地尾追了祝好一路,混入随行的队伍中,他想,她既是少君的意中人……护她与护少君当是差不离?虽则……他曾对此女心存芥蒂,嗤之以鼻,不过……
如今,他已对这突然冒出的少君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响玉唤来掘救祝好的军士已操起家夥转救他人,他轻扶起祝好,身子埋压许久,可不得活络一二筋骨?
彼时,暮色四合。
天崩已止,尘嚣落定,山脊漫上云霞流光,向着新生,兜头浇下。
紧着一声马鸣,祝好与响玉俱是一怔。
远方,有比云霞更令她醉心之物。
祝好全然不顾麻痹的双腿,越过碎岩断木直往前奔,才迈出几步便险些一个踉跄滚入坡底。
好在横挡来一只长臂将她护在怀里。
祝好擡起一双湿漉漉的眼,扬扬唇:“我厉害麽?”
宋携青气极反笑。
怀里的人儿一身浴血,泥头泥脸泥衣,额上还肿起个小山丘,耳廓胡乱裹着渗血的衣布,面色透白如纸。
他早知她断不会安分地回淮城,却不料她竟胆大至此?!
宋携青眉峰冷厉,声色凛凛:“你想死,是吗?”
祝好嘴硬,“我没有。”
“还想骗我?”宋携青鼻眼泛酸,望着她,声调已是止不住地发颤,“若此计败了,败得彻底,祝好!你可是打算与此谷同葬?!”
不管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後,他何曾这般对她发脾气?
祝好委屈顿生,偏偏咬着泪不落下,“……我们赢了啊。”
“疯子……”宋携青见她两泪汪汪耷拉着眉眼,他心头一震,终是软下声色,将人紧紧拥在怀中,半哄半求道:“你……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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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天地形者,兵之助也。”——《孙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