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记得小苹初见(一)是个疯子……
春日的杂草纷扰的长着,崔令容驾着飞奔的马匹激起一地碎屑。
马蹄答答落在地面上,也落在崔令容的心里,回头看去,狩猎场上的刀光剑影已经离她如此之远,距离此仅仅几步就是城门。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麽,进城,回到府上,等待着他的消息。
……要是他没有消息传来呢?
崔令容思绪乱成一团,心口竟是比方才跳动的还要激烈。
她不喜欢他的喜怒无常,不喜欢他时有的冷嘲,他没有消息传来的话,等时机一到,她正好可以毫无牵扯的离开。
可她心里总觉得闷闷的无所适从,像是蒙上了一层雨布般不得喘息。
或许是习惯了他在自己的身边,或许她心中还念着他们相熟三载,缘分牵扯着到如今,她不愿意他在一场不明不白的自杀中妄送性命。
远方春雷乍响,浓重的乌云从东面扩散覆盖在天际,将旷野四围的遮的黯淡,空气中湿潮的水汽附着在皮肤上,风雨欲来。
崔令容心中沉沉,咬牙深吸一口气冷气,眸子回望着来时路看了片刻,她翻身下马,从一旁的茶摊上借了纸笔匆匆写下几字,附带着一笔沉甸甸的银钱,交给了驻足暂歇的茶客,请求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送到谭太傅的府上。
此次狩猎太傅并没有跟着前去,从此刻算起,这封信到达太傅的手中,再到他组织兵力前去救援,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她猛然调转马头,策动缰绳。
她要为庾珩争取这半个时辰的时间。
倾盆大雨砸在面上,让人快要睁不开眼睛,崔令容驱动着剩下的马匹丝毫没有减速,手心被紧紧攥着的缰绳勒出血痕,她如今已经不怕这匹烈马,它也愿意为自己所用。
急行之中,一头青丝被雨水打湿,沉甸甸的披在身後,她高昂着头,一往无前,穿过弯弯绕绕的山路,进入围猎场之後,浓重的血腥味直直的冲进咽喉令人作呕。
山中方才兵刃相接的声音已经消弭下去,只有一些微弱的声息和四处搜查走动的脚步声。
崔令容悄无声息的下了马,将头上的珠翠拆开,不轻不重的刺在马背上。
马匹一个跃身,直直的窜了出去。
刺客们听见马蹄声,立时都朝这边走了过来,崔令容借着周围浓郁粗壮的树干很好的隐匿住自己的身形,屏住呼吸。
他们环顾一周,并没有瞧见什麽人影,检查了地上的踪迹,都朝着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崔令容小心翼翼的朝着前方走去,只见前方一大片空地上,一人黑袍银剑与周身的留守的三五人对抗着,他英挺的眉眼被血色遮了大半。
她看不见他身上究竟受了多少的伤,只见一张脸被衬的素白,雨水从他的身上冲刷而过,蜿蜒流淌下来的竟是血水。
他见着周围的人散出去了一部分,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但只觉这是个向外突围的好时机。
挥刀嚯嚯,那几人平日里虽然多多少少都听过庾珩战神之名,见他都已被重伤至此,便也没多放在心上。
此时见头顶上冷锋袭来,其中一个还未来得及反抗已经成了刀下魂,剩馀的两个人拼死抵抗着,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崔令容看得出他体力快要消耗殆尽,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被她引走的那些人不知道何时会回来,她心急如焚之际看见地上用作狩猎的弓箭。
骑射于她而言,虽算不上多熟稔,可多多少少都曾被教导过。
幼时父亲和母亲并未未拘束着她的生长,将她当做院子里的一殊垂丝海棠浇灌,经受不住任何的风吹雨打,骄阳暴日,一有任何不小心的地方就会掉落花瓣渐渐枯萎。
他们教导她诗书礼仪的同时,又会带着她骑射,在她煮茶弹琴之馀也会带着她前往崔氏的土地上受雇佣而劳作的百姓,认识他们手下的稻谷,知道他们的不易。
她捡起地上的弓弦,拉满弓,手臂蓄了十足的力气,瞧准目标一箭射了出去。
那只箭精准无误的插透了一名刺客的咽喉,濒死之前他想要回头去看清是谁收了他的性命,可身体却不再受控制,倒了下去,将最後一口温暖的气体吁干净。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崔令容抖着手,弓箭应声而落。
肺腑之中的酸水向上涌,她总觉得那人身上的血也涌到了她的手边,黏黏糊糊,腥臭的,她再也忍不住扶着一旁的树干呕起来。
庾珩早在她搭弓射箭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她,劝阻的话,斥责的话再说出时早为时已晚。
他只能看着她,看着她身上的红色衣衫被湿透,狼狈的,又异常勇敢,娇韧的身躯在晦暗的天际处撑起一抹光亮。
少了一人的抵抗,他将最後一人杀干净,顶着一身的血气停在了距她一步之遥的位置。
他声音哑的不像话:“不是叫你回去等着吗?你来干什麽?你又有几个脑袋能顶得住这样胡闹。”
崔令容吐了一阵,除了酸水再也吐不出什麽东西来,将那阵恶心消解过後,她摸了摸脸上的雨水,晶亮的眼睛比雨水洗涤过後的玉石还要透亮。
她深深浅浅的吐息着:“我来救你。”
她牵起他的衣袖,带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过泥洼水地。
庾珩还想要再说什麽,半晌发现自己此时心里似乎比脚下的泥沼还要湿软,他感受到她珍重的,为了自己赴危局的情谊,对她说不出一句,哪怕是本意为她好的重话来。
崔令容照顾着身後负伤的人,不敢走太快又不敢放松下来,一面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面压低了声音道:“我差人去给太傅送了信,他这会儿应该正带着人往这边赶,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