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贺新郎(五)岁岁无忧
太医看治一番退下之後,近侍又在圣上的示意之下拿出一枚丹药。
圣上吞服之後,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拟旨,太子失惑无常,仁孝不具,亲昵小人,朕而今废为庶人,幽居宗人府,望其能责改自身。”
召令一出,满朝文武心中哗然口不敢言。
只有站在最前方的大皇子,见太子落败,三皇子已被杀,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坐收渔翁之利,皇位落到自己的头上,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他按住喜色,面上只是一副沉痛悲壮,老二的手段他已经见识过了,不能让人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父皇可还记得春猎之时遇刺,儿臣已经查明,行刺之事是二弟一手策划,张申早已经被他收买,二人狼狈为奸。
如今二弟下此狠手残害手足,三弟何其无辜,天子犯法与民同罪,民间亦是议论纷纷,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你觉得朕惩治的太轻了?那你来说说依照民间律法该如何?”
“杀人者该偿命。”
“混账东西!”奏折落在地上,衆人诚惶诚恐纷纷下跪。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是想让朕同时失去两个儿子吗?!朕还没死,你就这麽急着算计?若朕走之後,你又怎麽会好好善待其馀兄弟手足!天家的事,民间争议不断,是想让天下人都看这一场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戏码吗?”
大皇子额头触底,眉前的一点冰凉让他被灼烧的异常兴奋的头脑冷却下来:“父皇息怒,是儿臣失言!”
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种时候提出看似合规的请求,一个孩子离世,一个孩子离心,父皇如此悲恸愤懑除了自己的权威遭受到了挑战之外亦深感除了皇位,环顾周围和孤家寡人无异。
更遑论他想借助民间百姓之力去向父皇施压,实则是把天家威严踩在了脚下。
“父皇教训的是,儿子这就吩咐下去,让那些百姓勿要议论。”
“蠢材,朕现在不用你做任何事情,滚下去好好反省反省!”
大皇子灰溜溜的退出金銮殿,废太子也被人压解下去,他轻叹一声似是将方才的那场喧闹看进去了又似乎目下无尘,那琉璃瞳孔缓缓扫视了一圈金碧辉煌的大殿,末了垂下眼睫神色只有功败垂成的坦然认命。
他们二人离开之後,殿中一时寂静下来,圣上撑着身子倚在冰冷的的龙椅上,凡是和废太子有所往来的大臣都遭连坐,在太傅的求情之下才将将严刑死罪转换为轻则告老还乡,重则流放。
朝堂之上将迎来一波的大换血。
做完这些,圣上面露疲态,对着谭太傅和庾珩道:“罚也罚了,赏也要赏,你们想要什麽?”
“老臣斗胆,太子已废,东宫空置,还请圣上重新择立一位太子,继承大统。”
“连你也想让朕早日退位吗?爱卿,连你也要逼朕吗?”
“臣不敢,只是江山社稷之事,还请圣上能够早日定夺。”
圣上从龙椅上面一步一步的走下来,颤颤巍巍的身形,只剩一把骨头支撑着的躯干,崔令容看着他,距离越拉近越是觉得他也只是一个行至暮年的老人早该颐养天年。
“朕十六岁登上皇位,二十岁肃清朝野,收服疆土,之後一直兢兢业业这麽些年,几乎是付出了大半生的心血,朕知道你们想要我放手,可退位之後朕又该如何自处?”
“圣上,微臣如今一把老骨头,能在这金銮殿站立的时日也并不多了,微臣想含饴弄孙,承欢膝下,这份基业交给下一辈人,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圣上长久的注视着谭太傅,谭太傅也不避讳的回望过去,他律师能够更加清楚的看到在旁人眼中自己两鬓的斑白。
于是长叹一声:“朕会好好考虑。”
“庾将军,你呢?可有想要的?”
“微臣只愿天下太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锦州,永城,这些距离天子脚下甚远之地,苛捐杂税征收的繁重,百姓日子贫苦,惟愿圣上都得见,救其水火。”
“你是个好的,你比朕儿子还要能让人舒心。”
“圣上,微臣想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陈情。”
“但说无妨。”
庾珩牵着崔令容将她带到圣上的面前:“圣上可还识得她?义父率兵深入永城不敌,多亏她率兵前去支援,与叛军周璇,我的功劳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崔令容深吸一口气,将面上的面纱取下,擡起面容。
“朕认得你,崔家的女儿,当年你和…你的婚事还是朕亲自定下的,可惜,崔氏一族亦可惜啊。”
崔令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小女如今有两件事恳求。一求陛下能够废除当年的那纸婚约,二求陛下明鉴,我父亲从来没有勾结谋反的意图,搜罗出来的那些罪证是诬陷,废太子收敛了崔氏一族的积蓄用豢养自己的士兵,打造武器,恳请陛下能够还崔氏一个清名。”
圣上看着呈上的罪证,豢养私兵,春猎的刺杀,结党营私,谋反祸乱,那是他立下的太子,那本是最乖顺的孩子,原来做了那麽多的错事。
他撑着的那口心气忽而衰落下去,又是一阵簌簌的咳。
“你请求的朕都允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年迈的帝王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入幽深的後殿,乌金西沉,一点光亮都照不过去。
崔令容和庾珩一左一右的扶起太傅,三人在暮色之中走下金銮殿。
将太傅送回去後,二人才回到府邸。
崔令容姿态随意的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就那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天色渐晚看着来来往往路过的匆忙行人。
她儿时便喜欢在门前看着熙熙攘攘过往的行人,总能感到数不清的新奇,弟弟在一旁拖着腮,看见什麽有趣的东西嘻嘻要笑好一阵,父亲母亲在身後,一家子的身影都被框在门扉中,阳光洒落下来镀上一层绒绒的毛边。
而今回头,她看着身後空荡荡的地方,哑然轻声道:“父亲母亲,我做到了,你们看到了吗?”
庾珩虚虚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顺过她的脊背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