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
宋嫣芷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人影面色惨白,连鬓边那支珍珠步摇都失了光彩。
槿时看着镜内的姑娘,一脸心疼。在一旁帮宋嫣芷按着肩,察觉到姑娘的情绪不对头,也不敢话语。
房门被人推开时,宋嫣芷甚至不想回头,一向被僞装得极好的心性愣是一点点的崩塌。槿时见来人是二姑娘,赶忙上前福了福身,便退到宋嫣芷身後。
宋元意带着一脸笑意走进来,手里把玩着块玉佩,那玉是父亲前日从库房拿出来的,绿得发沉,倒衬得她指尖愈发白皙。
她这个妹妹素爱与她较量,父亲给了她什麽好东西便要来她面前走上一番。今日怕是也得了风声要来自己这边嘲讽一番。
“姐姐这屋子,倒比妹妹那处还冷清。”宋元意往屋子里扫视一番,看到在铜镜前的宋嫣芷轻笑一声。
“听说陛下要立李姑娘为後了?”
宋嫣芷垂在袖子手微微收紧,指甲在掌心硌出红痕,但面对她最讨厌的妹妹,她的面上又恢复了往日风轻云淡的样子。
“妹妹说话,还是这般没轻没重。”宋嫣芷声音如常,只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轻没重?”宋元意走到她身後,双手撑在妆台上,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美目直勾勾的铜镜里宋嫣芷的表情,想看看到她狰狞的面目。
只是可惜,她的好姐姐还是那般淡定自若。
“姐姐莫不是忘了,前几日是谁在父亲面前说,李姑娘不过是仗着李家势大,迟早要栽跟头?如今人家要做皇後了,姐姐这跟头,怕是要栽得比谁都狠。”
宋元意刻意压低声音,语气里的讥诮像针似的扎过来:“也是,谁让姐姐只会在佛堂里抄经,人家却能住在宫里头。
宋嫣芷猛地推开她,站起身时带倒了妆台上的胭脂盒,绯红的脂粉撒了满桌,像溅了一地的血。
“二姑娘!”侍立在旁的槿时忍不住上前一步,眼圈泛红:“您怎能这般说姑娘?姑娘待您向来亲厚!”
“放肆!”宋元意猛地回头瞪她,柳眉倒竖,容貌也是像极了宋夫人:“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不过是个奴才,也敢管我的事?”说着扬手就要打。
宋元意见她平日的好姐姐总算是忍不了了,自然是迎难而上。
“槿时退下。”宋嫣芷开口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槿时咬着唇,终究是垂手退到一旁,眼眶却红得更厉害了。
“宋元意!”她眼底泛红,望向宋元意。“你非要这般羞辱我才甘心吗?”
“羞辱?”宋元意掸了掸被碰皱的衣袖,笑得更凉了,“姐姐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不过是替母亲来劝劝你。後位没了,还有妃位嫔位,凭着咱们宋家的势力,总能捞个好去处。总好过在这里自怨自艾,让人家看笑话。”
往前凑近一步,宋元意眼底闪着算计的光:“母亲说了,陛下既立了李家那位,那也必定要平衡各家势力。过些日子选秀,我若是也进了宫,还愁不能……”
“你闭嘴!”宋嫣芷厉声打断她:“母亲竟让你打这种主意?你可知入宫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什麽?”宋元意挑眉,“意味着能离权力中心更近一步。总好过看着李家骑在咱们头上。姐姐若是不敢,便继续在佛堂里抄你的经,我自会替你……替宋家争这前程。”
宋元意转身要走,又回头瞥了眼满地狼藉,语气轻蔑:“对了,忘了告诉姐姐,方才我从李府门前过,见李丞相正让人往府里搬嫁妆箱子,红绸子缠得亮眼。姐姐要是有空,不如去瞧瞧,也好死心。”
房门被甩上时,宋嫣芷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妆台滑坐在地。脂粉的香气飘过来,呛得她喉咙发紧。
“姑娘……”槿时声音发颤,“二姑娘太过分了,哪有这般欺负人的……”
宋嫣芷抓起桌上的铜镜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镜片里映出无数个扭曲的自己,个个都在嘲笑她的天真。
宋嫣芷捂着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渐渐变成咬牙切齿的低语:“我定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碎裂的镜片反射着微光,照亮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像淬了毒的针,藏在了素净的襦裙之下。
槿时慌忙跪下来收拾残局,碎镜片在她掌心划出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只哽咽道:“姑娘,地上凉,快起来吧。”
宋嫣芷没动,目光落在满地绯红的脂粉上,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寒意:“凉?还有什麽比心凉更难受的?”
正怔忡间,门外传来婆子的声音:“大姑娘,老爷让您去前厅用膳。”
宋嫣芷缓缓起身,扶着槿时的手站直,理了理皱巴巴的裙摆,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发生。只是眼底那点沉郁,却像化不开的墨。
“槿时,从里边的盒子拿出那只镯子来。”
槿时愣了愣:“姑娘,您不是说老爷不喜您戴那只簪子吗?”
“那是我母亲的东西,我想戴变戴。”
宋嫣芷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什麽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便在所不辞。
前厅的饭菜早已摆好,宋太傅坐在主位上,脸色依旧沉得厉害。王氏挨着他坐下,见宋嫣芷进来,忙招手:“芷儿来了,快坐。”
王氏皮笑肉不笑,笑容里藏着的虚假都快堆满在眼角,坐在她另一旁的是一脸得意之色掩不住的宋元意。
宋嫣芷依着规矩行礼,刚要落座,就听宋太傅重重了一声将筷子放在在瓷碗上磕出脆响:“哼,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仗着几分运气就要登鼻子上脸!”
宋元意听了父亲这话,还以为要教训宋嫣芷便挑衅的望向宋嫣芷。宋嫣芷倒是面色无常,就像没听见一般,垂着眼没接话。
宋太傅指着桌上的清蒸鲈鱼道:“看这鱼,看着光鲜,离了水就活不成。有些人也一样,没了娘家撑腰,进了宫也不过是只空架子,成不了什麽气候。”
王氏看气氛略微不对劲,便在一旁打圆场:“老爷说这些做什麽,吃饭呢。”
“我不说,难道让芷儿也学那些没见识的,被人糊弄了去?”
宋太傅瞪了她一眼,又转向宋嫣芷,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那李家丫头,论出身是比你尊贵些,可论才德品性,哪一样及得上你?不过是仗着太後的势,又钻了陛下平衡朝局的空子罢了。”
他夹了块鱼腹上的肉放到宋嫣芷碗里,声音沉了沉:“你自幼跟着先生读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又沉稳,这後宫之中,论母仪天下的气度,谁能比得上你?不过是时运不济,暂且让她占了先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