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太清楚自己是谁,不屑说明,不愿诉苦。
“你怕我来惹事?”他低问。
归心洗完杯子,转身擦手:“我知道你会来,但我希望你安静地来。”
岳剑靠着沙发,点了烟,深吸一口。归心看了他一眼,语气不轻不重:
“我不是不需要你,是我从来没把你当工具人。”
她顿了顿,又道:“我打给你,不是因为我怕——是因为我知道,你懂我。”
岳剑那晚没说话。他知道这个女人,从来不是风里站不稳的人,她只是在某个瞬间,允许他,站在了她身侧。
而当时对他而言,那两个字:“回家”,就是他能给她的,最体面丶最干净丶最有力的回应。可现在,她的心里,岳剑已经变成了一道空旷舞台上的追光,完美,却隔着距离。
一个男人再好,归心已经不再会因为“完美”而心动。她的心在失而复得的岁月里学会了分辨:仰慕是仰慕,生活是生活。
————
那晚回到家,窗户开着的那条缝,依旧是归心习惯了的角度。她靠在窗边,手指轻碰窗沿,月光拉长她的影子。
夜色静得像沉入了水底,风迟迟不来,只有微微晃动的光影,在每一次的夜晚,轻轻触过她的指尖。
光在地板上缓慢延伸,被时间拉伸成一条细线,柔软而悠长,把她心里的空隙一点点填满。
她擡头,呼吸和影子一起微微移动,岳剑站在光里,眉眼温柔,透明得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晃动的光影提醒她,他曾在这里,温暖过她。
他微笑着,目光落在她眼底。留下溶入空气里的温度,把她心底最後一丝熟悉轻轻滑开。
窗帘落下,夜彻底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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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这一通电话,像命运按下了点将令。
琴社午休时间,归心正在为几个孩子调整乐谱,电话铃响时,她原以为是家长打来的。
一看来电——Peter。
她怔了一秒,接起。
“Hi,归心,打扰你了吗?”
他一如既往温润低沉的声音,终于透过电话线,跨越了世纪般的沉默。
“嗯。。。。。。我今天打这个电话,是想说岳岭在上次比赛的出色表现。”他继续说,“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要不要考虑,如果她愿意,我可以推荐她,去东京大学附属的青少年音乐人才项目,作为国际合作生进入夏校,也可能是未来更大的平台。”
归心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盯着眼前清晰的光影中,有人送花,有人送伞,却没有一滴真正浸入心里。而Peter递来的,是她和女儿未来可以走去的那条路。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钢笔。那一瞬间,她意识到:他终于,动了。不是因为浪漫,而是因为——岳岭。Peter不曾说过“我喜欢你”,却把女儿的未来放在她面前,这种方式让她无法拒绝。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读出了她的沉默,又缓缓说:“归心,我只是想告诉你,岳剑的过去,不应是你人生的锚。”
电话那头的人,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不是试图绕开岳剑的影子,也不是回避它,而是精准地看穿了她的痛,然後温柔地接住它。他给予的机会不是为了讨好,而是真的想让岳岭得到最好的舞台。
那是一种被读懂的震动,暖彻心头。
归心擡头,看着窗外一棵银杏的嫩叶在阳光下泛起金色,她开口,声音轻得像琴键上的馀音:“我想让她走出去,去一个没有人会提起‘岳剑’的地方。”
Peter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回了一声好。
那一刻,他们都知道:岳剑的影子,不再是横亘在女儿面前的山。母女的未来,第一次被命运以“选择”而非“牺牲”的姿态放到眼前。而他精准理解了归心的母性和她的坚硬,把尊重和信任递到她的眼前。
岳剑曾是她的命运枷锁,而Peter,却是那个默默为她寻找钥匙的人。岳剑不只是她的过去,也是他们共同的记忆。
————
归心和Peter通话之後,希望一直在她心里泛滥,她明白,过去的伤痛只是河流的曲折,而伤痛留下的阴影,再次被吹开一条缝隙。
晚饭後,归心把厨房打理干净,擦干手,走进岳岭的房间。
女儿正趴在桌前写练习册,昏黄的灯光照着她微微弯着的背影,那背影比以前更瘦了些,弯曲里也依旧藏着一份挺拔。
归心一边整理书架,一边语气轻缓却带着认真:“小山,有件事,妈妈想和你说。”
岳岭擡起头,眨眨眼,嘴角还沾着点饭後酸奶的白印:“什麽事呀?”
“Peter叔叔今天打电话来,他说东京大学有一个很适合你的夏校项目,如果你愿意,他可以推荐你去。”
岳岭没说话,手里的笔慢慢垂了下来。
归心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惊喜,反倒浮起一丝犹疑,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
她低声问了一句:“……在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