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件墨蓝色风衣,眼神沉静而温暖。
岳岭迟疑了一下,归心轻声鼓励:“去啊,打个招呼。”
女孩拉着行李箱小跑过去,停在他面前,认真地说:
“您好,Peter叔叔,很高兴我和妈妈再次见到您。”
他低下头,笑着点点头:“你好,岳岭。欢迎你来东京。”
他没有直接伸手去握,而是微微颔首。
归心心里一动——这一礼,既是对女儿的尊重,也是对她的体贴。
待归心走近时,她看见他的鬓角处,又多藏了一缕显眼的银光。但他站在那里,仿佛时间只让他变得更加沉稳,而不是衰老。
接下来的两天,Peter陪她们参观学校丶琴房丶学生宿舍丶艺术中心,安排得细致又克制。他几乎没有给出任何“情感暗示”,只是认真地做一个引路人。
直到那天傍晚。
岳岭和东京大学艺术系的一群学生志愿者去交流,Peter对归心说:“今天晚饭我请你,你不用急着说‘不’。”
归心看着他特有的深情眼睛,心想她怎麽可能拒绝。
这是一家藏在巷弄里的老寿司店。木格窗外有风吹起的灯笼,屋内一盏黄灯斜照在Peter的侧脸上。
他看着灯影里的归心,岁月在她身上悄悄停留,时间也把二十年前的瞬间,温柔的保留在了褶皱里。
二十年前,她初恋的笑容如满园春色,明媚而耀眼,而他只敢在远处静静注视。後来,她被背叛,被出轨,她用飞蛾扑火的方式奔向岳剑,她的选择看似不理智,但那是她的方式,是她成长丶疗伤的过程,他只能在远处屏息。
他的理智丶还有对她的尊重,让他选择观望而非介入。而被时间和事件拉开丶错位的守护教会了他克制。那份克制唯一的阻碍就是他比她大23岁。
菜上桌,他举起杯子,望着她,眼里是一道数字的界线:“很高兴北京一别,我们能这麽快再次见面。那天,我没和你说,其实那年你离开旧城,我也跟着你离开了那个城市。”
Peter停了一下,说:“那时我觉得你是被命运冻住的琴键,好像再好听的旋律,都弹不响你身後的那道门。”
归心怔住了,筷子微微一抖。
“不是我不想知道你的去处,只是我那时觉得——你不需要我。”
她终于擡头,语气平静而温柔:“我那时,无力到连我自己都不需要。”
说着,她轻轻笑了一下,却像带着湿意,把话题转了一个方向:“谢谢你Peter,也许你只是转发了一份资料,可在我眼里,你给了岳岭一次,可以轻装前行的机会。”
Peter眼神落在她手边:“归心,你不必跟我说谢谢。能为孩子做点什麽,是我的荣幸。而我只希望,她能走得比你当年轻松一些。”
窗外风大了起来,吹得灯影轻轻晃。
归心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温暖。
夜风从窗外拂进来,樱花的香气夹着微凉的夜意,轻轻环绕在两人之间。他嗅到樱花的香,既未靠近,也未远离。
两人在彼此的沉默中,仿佛都听见了——那场没发生的感情。它只是,被搁置在风里丶雪里丶琴声的馀音里,没有死在那些年的诀别里,等一个不慌不忙的日子,再次生长。
晚餐後,东京的街道沉进夜色。
归心和Peter并肩走着,步伐不快,一盏盏路灯,像沿街亮起的旧年信件,一盏灯照亮了一段话。
鞋底轻触湿润的石板,他们缓缓向前,走到一处银杏道尽头,她终于问出口:“你家里人……都好吗?”
远处的地铁在轰鸣,Peter略一停顿。
“我父母也都不在了。
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哥哥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但见面很少。
你知道的,我这些年到处飞,欧洲丶日本丶中国丶南美,做访问讲座,研究项目。回家的次数……少得连冰箱都不结霜。”
他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
归心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
“弟弟还留在北卡老家,守着父母留下的老屋。那种尖顶的乡间屋子,还有每年冬天吱嘎作响的木头地板,但他乐在其中。”
Peter转头看了归心一眼,声音放轻了些:“还有你早就知道的,我那段无法炫耀的婚姻。我们……她和孩子们都离了开我。我们是和平分开的。”
Peter望着前方,轻声说:“现在只剩下一只橘猫。是我前妻留下的,说它‘爱干净丶又粘人’,适合孤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