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说刘翠花是个二百五,不是骂人,而是事实。这个女人说傻也不是傻,就是心眼没长全,就说看见点烟就能觉得是着火了,往炕上泼水这事儿,是脑子正常的人能干出来的吗?
刘翠花是个寡妇,原本是张家营子的人,跟着男人生活在山里头,六十年代末,她男人得了痨病,两人就从山里头搬了下来。听说县里头给免费治肺痨,刘翠花就去求赵广汉帮忙,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往来,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勾搭在了一起。
反正後来就是,刘翠花的男人死了没多久,两人去公社领了结婚证,成了夫妻两口子。
虽然很多社员在背後嚼舌头说坏话,但并不影响赵广汉这个大队长的地位。
说坏话的,基本上都是女人,很多男人当面不说,心里头不知道有羡慕。刘翠花虽然脑子不够使,但人长得丰满丶漂亮,一双吊眼梢的细长眼睛,看谁都是深情款款的,年纪又轻,老夫少妻,娇香软玉的,不知道多少老爷们在梦里头梦见过。
王铁军嘴上说着看不上刘翠花,但不妨碍他晚上躺在炕上的时候眼前出现对方的身影,梦里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他嫌弃刘翠花是真的嫌弃,惦记人家也是真的惦记。
对于自家男人的德行,作为枕边人的黄迎春可太了解了,但老夫老妻过了十几二十年,早就看淡了这些事,况且,她也知道,对方只是想想罢了,有赵广汉隔在当中呢。
回到县城的颜红旗,时间紧任务重,吃了晚饭後,就准备去要账了。不光是要账,也是去亮个相,威慑一番,总不能让他们生活得太安逸就是了。
先去旗杆胡同,颜家老宅。
颜老太丶马兰英还有他们的孩子都在,颜老二却没在家。据马兰英说,颜建业主动要求上晚班,这样能有每天两毛钱的夜班补助。
颜红旗很满意颜老二的工作态度,拿了二十元的欠账就走了。
出了胡同,她转头,抱起胳膊,歪头笑看着跟出来的大小夥子颜从文。
颜从文是颜建业和马兰英的大儿子,只比她小了一岁,学习成绩一般,初中毕业时,颜建业找去了学校,利用跟颜建军的叔侄关系,给他要了一个高中名额,如今正上高二,马上就要毕业了。
原身小姑娘最羡慕的就是这位堂弟,他拥有着原身所没有一切。小时候,他也和颜从学那个□□崽子一样,没少欺负原身,上了初中後,渐渐懂事後,他不再打人,骂人也不再用脏字了,更多的是不屑,瞧不起原身,说她窝囊丶胆小丶怯懦,在学校里,也从不承认两人的亲戚关系,嫌她丢人。
刚才,打从颜红旗一进来,就发现这位堂弟眼神如刀,一直偷摸地往她身上招呼。她从醒来後,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这位堂弟,倒是把他给忘了。
颜从文未曾亲眼见过颜红旗的作为,所知都是从爸妈丶奶奶,还有弟妹的描述中来的,他们说这是恶鬼上身。但颜从文是唯物主义的小战士,怎麽也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但他也无法解释颜红旗忽然的改变。
他无法从家人的描述中想象那种场面,便想着,也许是他们夸大了。但自家从敞亮的大房子里搬到破烂窄小的老房子里,家人身上的伤痕,提起颜红旗时惊惧小心的表情,还有每个月赔给她二十块钱,却是真实存在的。
他想不明白,想去找颜红旗闹个明白,但家人却如丧考妣,明令禁止他私下里和对方接触。
直到今天,他才终于见到了颜红旗,以上厕所的名义跟了出来。
“你不是颜红旗,你到底是谁?”他肯定地说,这样的神态丶表情绝对不是颜红旗的,不光如此,她的身高丶相貌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对方鬼上身,而是被敌特替换了。
“你追出来就是为了问我这句废话,早就和你们说了,我是地府来的恶鬼,替颜红旗报仇雪恨来的。”
“不,你是特务,你把颜红旗替换了!”颜学文说得斩钉截铁,这就解释得通了,她是来破坏烈士家庭的!
颜红旗惊讶于他的想象力,不由得笑了起来,胳膊往前伸了伸,说:“那你来抓我呀。”
颜学文还真想上前,但他不敢。
他没有上前,颜红旗却朝着他走了过来,笑着说:“你和你爸爸真是一脉相承的怂货,怎麽,不敢了?”
颜学文步步後退,後悔自己跟出来了,他应该偷偷去举报,让革委会的人去抓她才对!
这时候的颜红旗,似乎跟颜从学描述中的那个恶鬼对应上了!想到弟弟後背还有屁股上那一道道树枝抽出来的凸起伤痕,想到他很长时间里都不能躺着睡觉,白天晚上被疼哭,颜学文就觉得自己後背也开始疼了。
他转身,就往家里头跑,刚跑进小胡同,头皮一疼,就被人抓住了,而後身体仰倒。他惊恐极了,又看见了颜红旗笑意盈盈的脸庞。
而他一百二三十斤的身体全都靠一撮头发支撑着,那块头皮钻心地疼,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流出来,滴落在地上。
“滴滴答答。”
他甚至听见了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像溪流一样,一直流一直流。
“咦,这就吓尿裤了?果然是颜老太婆的好大孙儿,你奶奶之前也尿裤子了。”颜红旗戏谑地笑,同时嫌弃地放开手,由着颜从文摔倒在地,抖了抖手上那一撮半长不短的头发。
颜从文摔在地上,才意识到自己吓尿了,也不知道头皮的疼更难受,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尿裤子更丢人,竟然就坐在尿窝里,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瞧他这个样子,颜红旗连报复他的心都没了,留下一句,“欢迎去革委会举报我。”就离开了。
这时候,意识到不对劲儿的马兰英跑了出来,看见躺倒在地上哭的儿子,连忙跑过来,焦急地查看着,见儿子脑袋上跟斑秃似的,少了一大撮头发,留下些血点子,没有其他伤痕,竟然松了口气,生气地捶着儿子的後背,“跟你说了多少遍,她是恶鬼,你非招惹她,不听话的玩意儿!”
她就怕这个大儿子不知深浅去找颜红旗算账反挨揍,所以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离颜红旗远远的。
他们一家人都见识了颜红旗的厉害,都已经接受了如今的状况,只求维持现状,别再惹到恶鬼发疯就行,可颜从文不甘心,今天说要去革委会举报,找联防队的来抓她,明天就说要去找武装部的人给评理……
不过好在这个孩子胆子小,也就是嘴巴上不忿,没人陪着,不敢付诸行动。
大儿子说他要去上厕所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不对,随口应了一声,就让他去了。可好一阵不见人回来,她脑子呼啦一下,就觉不好,连忙跑出来,果然见到了预想中的一幕。
有些话,他们作为大人也是要脸的,没跟孩子说过,比如他们亲笔写了认罪书,认罪书上一条一条如实招认了对颜红旗犯下的罪行。
认罪书握在颜红旗手里头,像是个定时炸蛋,随时能将他们一家人炸得粉身碎骨。
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颜学文这样的孩子被教育得自诩正义,但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还有家人的行为是不对的。听说了认罪书的事情,到底能给他带来怎样的冲击颜红旗并不关心。回了家的她才发现手指缝里夹了跟头发,还沾了丝血迹,忙嫌弃地打水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