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他的地界,若他存心阻拦,只怕她分文难挣。那馀下的银两,便是她最後的退路。既已窥破他的算计,自然不能再做这等损己利人的蠢事。
他既在宅邸,午膳自是如约而来。兰浓浓望着满桌清爽鲜亮的菜肴,心下冷笑,迎着他笑意盎然的注视,从容自若地独自用膳,席间缄默不语,任思绪翻涌,全然不察他曾否言语。
食毕即离,连半分目光都吝于投去。
覃景尧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廊角,方才悠然执箸,目光扫过桌上被她泾渭分明吃空的半壁菜肴,凤眸微弯,竟低笑出声。
见他自院中踱出,同泽悄步上前随行,待离得稍远些,方低声禀道:“大人,已废那贼人双手。京兆府严审之下,查明其犯有偷盗伤人多起,恶行累累。依律判处磔刑。”
覃景尧低应一声,忽作沉吟:“此人磔刑于狱内执行,不必示衆。多年作恶却屡逃缉捕,着令深查背後关节,从重判罚。”
同泽毫无迟疑,当即拱手领命。
覃景尧今日下朝未留都堂,然政务未歇,不过移回宅中批阅。纵有儿女情长萦心,国朝天下,万机诸务亦待决断。
兰浓浓本以为日间之事双方心照不宣,就此揭过。她心中厌见其人,午膳时特多用了些,至晚膳便以天热体乏,食欲不振为由回绝了碧玉。
正伏榻思忖间,一股寒意倏然窜上脊背!她如受惊脱兔般自榻上弹起,猛地回身,只见白日里置于榻前的屏风已被移至墙边,一眼便望见那人临窗而坐,正悠然品茗。
兰浓浓慌忙扯过薄被掩住身子,怒声道:“你何时来--你出去!”
覃景尧擡眸一看,险些被茶水呛住,
她将自个儿裹得严实如茧,只露出一张莹润的脸庞。夜色初降,室内牙白烛光轻摇,映得她乌眸雪肤朱唇,愈发鲜明,兼之此刻气鼓鼓的模样,越发显得鲜活灵动,娇憨可人。
这般嬉笑怒骂,皆能牵动他心绪的女子,合该唯他独有。
见他起身不向门,反朝自己走来,兰浓浓浑身汗毛倒竖,心跳如擂,慌忙探臂扯过榻上软枕奋力向他掷去,
“夜闯女子寝卧,登徒子!不要脸!出去!”
白日尚不觉得,入夜後却尤为清晰,此刻他偏头轻避,随手接枕,步履从容未停,竟叫她恍如再度置身那日图穷匕见之时,
温柔表象下尽是强势侵占,令人胆寒的压迫感扑面重袭!
战栗几乎攀上脸颊,兰浓浓猛地掀开薄被跳下床榻,直向门边冲去,途经衣架时顺手扯下外衫披裹在身。
床榻二字,本就逼仄暧昧,任他逼近,无异于将自己主动置于弱势之地。
覃景尧倏然止步,并未追擒,只施施然重回窗边拂衣落座,淡淡一语,便令她于疾奔夺门之际,自行僵止。
“大报恩寺主持卜算,七日後乃吉日,宜婚嫁之事。”
“覃景尧!”
兰浓浓猛地转身,圆睁的眸子里惊怒交织,指向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却紧咬唇齿未发一言。
覃景尧略显意外地微挑眉梢,薄唇轻勾,斟了杯润喉茶置于对面,二指并拢在桌案轻叩两下,姿态闲适:“若想谈,便回来坐下。”
随即向後闲闲靠入椅背,长腿懒散支地,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怒火在胸腔灼灼翻涌,顶得心口剧烈起伏。兰浓浓死死攥紧双拳,愤然瞪视良久,终是不甘不愿地朝他迈步走去。
她既来便不拖延,根本不信他,更不指望能谈出什麽结果。她倒要瞧瞧他还打算如何骗她,耍什麽手段,早些谈完,他方能早些离去!
只是她终究养气功夫尚浅,落座时动静僵硬,开口时声调里仍绷着未消的郁愤。
“你想谈什麽!”
覃景尧看在眼里,笑藏心间,方才还暗忖她未即时发作,是长了些城府,此刻看来仍是娇儿心性,半分耐不住。
“谈正事前,浓浓是否该先与我交代今日之事?”
“交代?”
兰浓浓倏然转脸看他,气极反而冷静下来:“是该交代,但不是我给你交代,而是你该给我个交代!”
话音未落,她已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轻颤,水纹漾开,娇嫩的掌心一阵火辣刺痛,霎时通红,五指疼得本能蜷颤,眉间亦痛得骤蹙一瞬,却仍强撑气势,厉色发难,
“我是你府中奴仆吗?可签了卖身契给你?你凭何禁我出门!”
覃景尧瞥见她悄悄蜷动的手指,眼底笑意漫开,偏首朝窗外吩咐送活血化瘀膏来。伸手欲执她手查看,却被她一巴掌拍开躲过。
手背赫然一道红痕,灼痛刺肤,足见她用力之狠,亦可知她心中愤懑之深。
覃景尧连被她掌掴都容得下,区区手背一拍更不挂心。只是既已挨了这下,总不能白白受了。
烛光映照下,通红的指掌如脂嫩润,纤指微肿,可怜处偏勾出几分阴私欲念。那挣扎不得的扭动,恰似烈火烹油,徒催心焰。
他指节收力,将那截皓腕牢牢锁入掌中,垂眸未擡,眼底所有波澜被尽数隐没。
兰浓浓忍无可忍,霍然起身奋力抽手,另一指直指他,声冷如刃:“要谈便正经谈!若再不松手,休怪我不客气!”
覃景尧缓缓擡起眼帘,当真想问一问她会如何不客气,却只喉结微滚,缓松了手指移开视线,自斟一盏茶饮下。
温茶入喉本该润泽,此刻反添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