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遥远,不便久留,兰浓浓挥手与几人作别。
虽自与姚景重逢後,便与他们相聚日少,然此刻目送其背影渐行渐远,终至模糊不清,心中竟莫名泛起淡淡落寞与一丝惶然。
或许是一路同行甚为投契,而他们又与她来自一城,堪称同乡。又或许是从这一刻起,她便真正开始孑然一身,独在异乡了。
“姑娘切莫伤怀。公子对您事事上心,呵护备至,定然舍不得您有半分难过。眼下日渐炎热,您已在此站立多时,公子特意叮嘱过,万不能叫您沾染了暑气,累着身子。再者,今日琅嬛阁与天工阁的掌柜已约好要上门为您呈宝,裁衣,算算时辰,此刻也该到了。”
“什麽?”
兰浓浓闻言一脸愕然,但既知有人等候,便不好再作停留。她脚下已转向马车走去,口中却不禁追问:“我怎不知还有此事?”
碧玉似早有所料,一手为她稳稳撑着绸伞,一手提着那荷花冰鉴,步履轻快地紧随其後,语声依旧柔和:“想来是公子见库房中的物件姑娘未多挑选,只当不合您心意,便特意安排了今日之事,原是想给您个惊喜。倒是奴婢多嘴,提前说破了。”
覃景尧深知她的性子,嘴软心也软,更不喜繁琐累赘。若直接让她出门去挑去选,她多半会推拒,可若将人与物一并送至她眼前,以她体贴的性子,断不会叫人空等。
诸般用度皆触手可得,自然也省了外出的心思。
自这日起,龙朔城中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商铺,无论是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还是奇珍异玩,字画孤本,上至镇店之宝,下至坊间精作,举凡是稀罕精巧的物事,便接连不断地被送入府中。
一连数日,兰浓浓皆陷于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富贵景象中,竟未能踏出府门半步。
她屡次推拒,更几番要他莫再遣人上门,可他偏有一番义正辞严的道理,叫她无从反驳。
譬如将她独留玉青,心下愧悔难当,她千里迢迢前来寻他,自己却因事务缠身无法常伴左右,唯有以这等俗物略作弥补。
又道若她执意推拒,或挑选之物未达他所定之数,便是不愿原谅他的亏欠,他也终难心安,更无法专注处事。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兰浓浓也只得依言接受。她硬着头皮,很是花费了一大笔银钱。虽无人向她明言数额,然单从留下及依旧如流水般送来的物件数量与品质中,她已隐约猜出,那必是她几辈子也挣不来的天文数字。
待他终于满意颔首,连日里络绎不绝的宅院终于重归宁静。兰浓浓亦如劫後馀生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心上人如此情愿,甚至慷慨强制的为她花销,要她花费,她心中自是甜蜜。可与此同时,他所展露的泼天富贵,以及自己一昧收取却无从回报的处境,也令她倍感压力,深觉负担。
*
悠悠衆口,终究难防。覃景尧亦从未刻意遮掩行迹,他只需将一人瞒过,便已足够。
那日他们方自梨园离开,消息便如野火般迅速传遍了京中各家府邸。覃太尉携一陌生女子同入梨园听戏。虽无人得见其真容,然观其身形仪态,衣饰装扮,绝非太尉夫人。
前有覃太尉为一玉清女子流连忘返,今又见他纡尊降贵,亲陪一女于梨园听戏。这般谪仙之姿丶从未垂怜凡俗情爱之人,一朝动心,竟似一发不可收拾,且行事毫不避人,全然不似往日作风。
一时之间,京中高门府邸无不在猜测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更个个蠢蠢欲动。不少女眷更是按捺不住,径直将名帖递至太尉府上,或亲自拜访,或设宴相邀,或直言相询,或语带机锋,种种所为,无不是旁敲侧击,欲探得那女子虚实,乃至太尉大人如今口风。
太尉夫人徐文雅,虽出身不高,母家仅为六品门第,然其人性情温婉柔顺,知书达理,待人接物愈有一番进退得宜,不卑不亢的气度。无论来者是真心宽慰,还是别有用心,皆在她温婉含笑的应对中被轻松化解。
*
太尉府,毓秀堂内,
精美的赏花帖被一双养尊处优的玉手随意丢开。婢女如梅手脚麻利地俯身拾起,轻步走至书案前,将其小心放下。而案头左角处,形制大同小异的请帖早已堆积起来,竟累至近半掌之高。
夜色已深,堂内虽灯火通明,却一片静谧。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迅速由远及近,蓦地打破了这片沉寂,显得格外突兀。
“请夫人安,家中有信到。”
“呈上来。”
如梅应声接过那未啓的信函,垂首躬身,双手将信呈递上去。
室内一时只馀信纸展开的细微窸窣声,衬得满室愈静。片刻之後,那轻浅规律的呼吸声骤然一滞,旋即变得急促沉重,紧接着,哗嚓一声碎响乍破寂静,那是纸张被猛地攥紧,粗暴揉搓所发出的刺耳之声。
屋内侍立的婢女们皆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今日,已是第十三日了吧,”
温婉轻柔的女声似问似叹,在寂寂堂中悠悠荡开。如梅後心下意识绷紧,屏住呼吸,轻声应道:“回夫人,是第十三日了。”
“是啊,十三日了。”
“大人身在这京城之中,却已整整十三日未曾回府。即便归来,我又哪有资格,擅作主。。。。。”
徐文雅望向门外,轻轻一叹,温婉的眉眼间掠过一丝自嘲。她忽地轻声开口:“可确定了,那芙蓉玉,当真已不在了?”
“。。。回夫人,”
婢女声音愈发低了,“奴婢今日请郭管家开了库房寻东西,无意间朝存放芙蓉玉的紫檀案上看了一眼,那处,如今已是空无一物了。
“。。。。。。”
“那芙蓉玉乃是皇後娘娘所赐,昔日我向大人讨要尚不可得,如今看来,必是极合心意,方才赠予了她。”
“还望皇後娘娘念在大人一片心意的份上,莫要怪罪才好。”
屋内一片寂然,无人应声。徐文雅却似全然不觉,又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转而朝向送信的婢女,温声吩咐道:“你便如实回禀家中,出嫁从夫,夫君欲行何事,我岂有过问之理?唯有静听罢了。”
待那婢女躬身退下,她缓缓伸出手臂,由左右侍女搀扶着起身,神色淡然地吩咐:“既然大人不回,便伺候我更衣罢。”
满屋婢女皆低声应诺,屈膝行礼,旋即悄然上前,依例伺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