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三妻四妾,自古皆然。为人妻者,当以宽和贤淑,容人之量为德,上敬高堂,下助夫君纳妾延嗣,方显贤良本分。
仅一个妒字,便足以令女子声名尽毁。
且喜新厌旧本是男子常情。以大人之尊,若有意,天下姝丽皆可纳之,亦无人敢有微词。
即便是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妻子,纵知大人终日流连府外,倾心他人之事闹得满城皆知,如此不留颜面,亦连过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而如今,兰姑娘连大人真实身份尚且不知,自身亦只是一介孤女。纵得眼下百般宠爱,享尽荣华,然无名无分,终无未来可言。
她又有何资格,有何底气,敢提这般骇人听闻之求?
此时此刻,衆人心中皆暗下结论,不过是恃宠而骄,痴心妄想罢了。
廊下内外一片寂然,二人交谈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兰浓浓心知自己方才那番离经叛道之语早已落入衆人耳中,亦能想见他们此刻是何等震惊,如何嗤之以鼻。
但她浑不在意。情爱本是二人之事,旁人如何看待,与她何干?她所在意,唯一关心的,唯有他一人态度。
她心知所提要求为世道所不容,更直接挑战男子固有之利。但若他要娶她,这些条件便必须满足,她绝不会让步半分。
此刻坦言,亦是予他抉择之机。
万幸,他未曾辜负她孤注一掷的托付。
覃景尧目光沉静,神色从容,只一个好字,却似已将千钧纳入掌中。如岳峙渊渟,让人无端觉得,哪怕天塌地陷,他也依然这般游刃有馀,波澜不惊。
只是,原本欲坦白的念头,却也由此悄然消散。
兰浓浓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那口屏住的气息轻轻吐出。玉白粉润的容颜霎时如霁月初开,粲然生光。
香甜柔软的唇瓣轻轻印在他噙着笑的薄唇上,如同奖励般落下一个吻,发出一声清脆而响亮的轻吮。
“空口无凭,”
她稍稍退开,眼中漾着明亮又狡黠的光,“既然说定了,我们便得立字为据。就把独属于你我的约定,一并写进婚书里。”
“至于成婚,倒也不必急于一时。这般大事,怎能只在信中草草告知姑姑们?我总得亲自回去一趟,遥遥告寄父母才是。”
“我们可以先择个良辰吉日订婚,你呢,便要事无巨细,亲自筹备我的聘礼。至于我嘛,自然也要好好努力,风风光光地把嫁妆挣出来。”
她声音轻快却笃定,仿佛未来种种已在眼前铺展:“待万事俱备,再挑一个宜嫁娶,合欢祥的黄道吉日成婚,你说好不好?”
覃景尧不料她突然亲上来,刚要加深这个吻,她却轻巧地退了开去。唇上馀温犹在,甜软的气息让他目光倏然一深,不由低笑出声:“炎夏酷暑,不宜远行。玉青路远,你只来一趟便损了元气,正该好好调养,断不能再受车马劳顿。”
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你写信说明便是,我会派专人亲自前去处理。”
“况且,天底下哪有让你自备嫁妆的道理?你若觉得有趣,当作消遣玩玩便好。至于嫁妆之事,自然由我全权为你备妥。”
兰浓浓却是不领情,忽地挺直了腰,扬起下颌哼了一声:“从前没有,不代表如今不能有。说不定早有先例,只是不为人知,或叫人刻意抹了去!你只管好好备你的聘礼,嫁妆本就是女方的事,我定要自己准备。”
“便备不出十里红妆,难道还挣不来一里的排面?你可别小瞧人!规矩该怎麽走就怎麽走。至于回玉青的事,等夏日过了我再动身就是。总之,绝不能单凭一封信就把这麽大的事给打发了。”
覃景尧也不扫她的兴,她说什麽只先应着便是。
他这般有求必应,兰浓浓只觉得再满意不过。她笑盈盈倾身靠向他,眼睫弯弯,梨涡浅漾,半是安抚半是提醒道:“你可别觉得吃亏。似我这般品貌好,脾气佳,能说会道又会挣钱的女子,世间难寻。你能娶到该偷着乐才对。”
“我们在一起这麽久,一直轻松甜蜜。你稳重包容,我开朗体贴,脾性相合,哪还容得下旁人?”
她眼波一转,声音轻软却认真:“你换个位置想想,若有一日我朝秦暮楚,把别的男子带回家,你心里会是什麽滋味?又能忍得下吗?”
剥皮抽筋,挫骨扬灰,已是便宜!
忍?
这是他娇养纵容出来的无二珍宝,岂可容得旁人觊觎分毫!
覃景尧眼底厉色一闪而逝,心中冷笑。于他而言,她所提的任何要求,纵是骇人听闻,为世所不容,也全凭他愿不愿意纵着。
至于她那句易地而处的假设,他连听,都觉是一种冒犯。
她精灵古怪,天马行空,他都愿纵着。可有些话,有些念头,她说不得,更想不得。
覃景尧将人揽入怀中,任她倚靠膝头,指尖轻抚她耳珠,垂眸静听她狡辩振振,唇边始终带笑。
至于他究竟作何想,自无人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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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订了婚约,翌日覃景尧便吩咐下人采买婚仪所用诸物,将眠鹤胡同的宅子着手布置。
她身子不便,覃景尧不允她独自出门,却亲自带她去了新宅。趁两日沐休,他由着她依心意指点布置,将这日後新居全然交予她主张。
他实在繁忙,只在府中陪了她两日,便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惯例。白日里他不在身边,碧玉等人自然拦不住她。好在眠鹤胡同那边有管家操持,也无需她日日过问。
兰浓浓便趁着这几日不便出门,专心为他绣制腰带。偶尔也去新宅走走看看,寻些灵感,竟还见缝插针地画出了两张图纸。
早几日英姿姐姐便递了帖子邀她小聚。她身子虽已无大碍,但即便设法改良,当下衣着仍多有不便,加之需吃药调养,他不许她未好全便外出,只得遗憾回绝。
好在英姿姐姐体贴,与她另约了时间。待身上一爽利,兰浓浓便迫不及待地出门赴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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