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醒了!”
碧玉按捺不住惊喜低呼,却仍记得压低嗓音,恐惊扰了她。
姑娘昏迷这些时日,全由大人亲力亲为,不假人手悉心照料。如今乍见姑娘醒来,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禁又红了眼眶。
非与姑娘情谊有多深厚。只一来姑娘性子确招人喜爱,二来大人珍之重之,自己等下人自不敢怠慢。三来,姑娘好不容易归来,却昏迷不醒,那无知无觉,冰雕似的模样,实在令人见之揪心。
“姑娘已昏睡多日,如今既醒,好生调养些时日便能恢复了。因是躺得久了,身子乏力也是常理,并无大碍。容奴婢扶您起身用些膳食,进罢食再歇下可好?”
外头已以琉璃封顶,寒气难侵。屋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可碧玉仍将床帐掖得严实,不透一丝风气,这才擡头望去。
却不防撞上姑娘那双眼睛时,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险些落下泪来。
姑娘生就一双圆亮明眸,事发之前,眼中时时含笑,乌溜溜转动时如游鱼般灵动机敏,鲜活惹人,教人移不开眼。
可眼下,姑娘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显得愈发大了。许是因光线昏暗,瞳色显得极深,却偏偏黯淡无光,空洞得似失了魂魄,叫人看着既心酸,又无端生出寒意。
碧玉喉头发堵,唇瓣轻颤:“。。。姑娘,您若是还累,便再歇一歇。奴婢就在这儿守着,过会儿再用膳服药。。。可好?
兰浓浓见她似被自己惊着,有心宽慰几句,心下却平静得近乎漠然。
无边的倦意拖拽着她,连眨眼都觉费力。双手应是生了冻疮,刺痒不时发作,却也并非难以忍耐。欲起身,却感身躯沉重无力,转念又觉不起来也罢。
碧玉敏锐地捕捉到她那一瞬的意动,忙利落而不失轻柔地为她披上护衣,戴上内置暖玉的护帽,扶她半靠于软枕之上。
洗漱洁面,喂粥进药,皆由她一手悉心照料。
兰浓浓觉得自己本该感到窘迫,可心下淡淡的,似乎也没什麽大不了。
“姑娘如今需静养,不宜劳神。可要小憩片刻?或是想听书,听曲儿解闷?”
床帐拉开,雪光映照,满室透亮。
兰浓浓偏头倚靠,眼眸木然望着,後知後觉发现窗子竟用的是透明玻璃。她心下淡淡想着,怪不得这般明亮。
碧玉在一旁说话,声音入耳却似隔了层纱,朦胧难辨。她轻轻摇头,又仿佛并未动弹,只如倦极般眼帘半垂,目光静静落于一隅。
碧玉看在眼中,心头大惊,冷汗霎时湿透脊背。姑娘这般情状,真似失了魂,又像郁结之症。可无论哪一种皆非小事,她不敢擅离,见姑娘兀自垂眸静默,急忙唤婢女去请莫大夫前来。
莫畴正侯在府中便于照应,闻讯不敢怠慢,忙提药箱赶来。他先向屋内问安,经婢女以香炉拂去身上寒气,方被请入。
甫一见人,亦是一惊。
幸而非是失魂之症,却麻烦在不比失魂事小。
郁结之症实为心病,历来无药可医。患此症者,面相自有征兆。眉心常蹙,目光沉郁,自怨自艾,气弱神惶,不一而足。
观兰姑娘面色气息,却全无此类症状。
她容色平静,目光淡泊,周身气韵亦是一片清寂。脉象徐缓如常,任你如何端详问询,她始终面不改色,眸不微颤,状若出神,实则视万物如无物。
榻上半倚的女子不知何时已合了眼。莫畴眉头紧锁,收好脉枕,朝碧玉微微摇头,悄步退了出去。
碧玉轻执她露在外的手腕,小心纳入被中,又取薄衾轻覆肩头仔细掖好。示意婢女近前照看,旋即快步追出。
“莫大夫,”
莫畴正候在院门外,闻声即道:“不必慌乱。人既醒来便是大好转机。自今日起更换药方,你等需悉心照料,先将姑娘身子调养妥当,循序渐进,来日方长。”
他语调沉稳,似成竹在胸,顿时令碧玉心安下来,肩头一松,福身应道:“是,奴婢等谨遵医嘱。不知莫大夫可还有别的吩咐?”
莫畴略作沉吟,吩咐道:“将宁神息香撤下,屋内摆些香气馥郁,花色艳丽的花卉,替下那些沉闷黯淡的摆设。再挑几个模样喜庆,性子伶俐的婢女到近前伺候。”
他略一停顿,又道:“暂且先这样安排。待大人回府,你即刻派人来唤我。详细,我自会亲自与大人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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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年每遇降雪,朝堂之上便添几分肃重。
雪可为祥瑞,亦可成灾厄。
去岁北境便遭了雪灾,棚屋塌顶,禽畜冻毙,柴湿难燃,雪塞途塞。待消息传至京都,再行赈济时,冻死者已足半村之数,更遑论从前年月。
天灾无情,惟仗人力补救。每到冬日,各地皆早早严加防范,降雪深浅,时长,均需每日报至京都。
晟朝疆域广袤,幅员万里,虽难免有政令难及之处,然今逢太平盛世,竟仍有衆多百姓冻毙,足见地方官员尸位素餐,未尝以昔日灾祸为鉴。
为官无能,延误救灾良机,致使朝廷决断不及。史笔如铁,终令在朝诸公蒙上治国不力之污名。
故而今冬伊始,天子与百官便悬着心,唯恐再有噩耗传来。人人面染忧色,一副忧国忧民之态。与眉目间久违透出温和,如沐春风的尚书令截然分明。
新春将至,除防范雪灾一桩要务,朝中亦如这寒冬般无甚大事。
下朝後,百官鱼贯出宫,皆见那行在最前,一身绛紫官袍,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的男子步履匆匆。想起这位近来为一女子闹出的诸多动静,不免啧啧称奇:“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真不假。”
“到底是年轻,风流意气啊,”
“身为百官之首,英睿之才,却沉溺女色至此,岂非自毁前程?”
“诶,此言差矣。令公大人如今未及而立,正是意气风发之年。从前不谙儿女情长,而今既得佳人,纵情娇宠些又何妨。”
“哈哈哈,此话在理,在理!”
尚书令威重,宫中耳目衆多,衆人三两一行,善意言说两句便不再提及,至出宫门,各自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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