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觉渐醒,身体里却仍残留着昨夜错觉,一阵阵嗡张酸软。这大半年来,她的身子早已被迫适应了云雨,痛楚虽褪,骨髓皮肉间却烙下过度慜感的酸。胀,反倒更磨人心志。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麻意渐消,腹下馀胀徐徐散去。
兰浓浓撑臂侧坐起身,因重心倚在榻上,轻系的寝衣微微松敞,雪白颈项之下如分界般露出密密匝匝的吻痕,纵使近乎日日得见,仍叫无意瞥见的碧玉二人耳根发热。
屋内燃着无烟香炭,地上铺着厚软绒毯。她洗漱後赤足立于镜前,亦不觉寒。镜中人肤光胜雪,明眸含水,潋滟生辉,唇瓣丰润如海棠初绽。眉心一点轻蹙,反倒似画龙点睛,添了几分鲜活生气。
今日要出门,穿戴的衣裳配饰早已择定,以花香熨烫後烘在暖炉旁。一件件穿上身时犹带温存馀热。
兰浓浓对镜自照,扬起脖颈细细打量,确认痕迹尽数掩于衣下,方松了口气。
自那次不慎留在颈间的红痕,被姑姑们瞧见打趣後,她便与他闹了好大一场脾气。他虽笑着应承下回留意,转头却将那些不可示人的印记,加倍烙在更隐秘之处。
饶是如此,她仍不放心,每回出门前必仔细查验,丁点蛛丝马迹都要以脂粉遮掩。
只是没走出两步,恼意便又漫上心头,纵使他百般迁就,这般藏痕避迹的日子,何时方休?
覃景尧一进门便迎上她那双蕴着薄怒的水眸,再瞧她步履微滞,腰肢轻移,顿时了然。却不由低笑出声,两步上前便将人打横抱起,径自在膳桌前坐下,大手熟稔地为她揉按腰腿。
兰浓浓心知挣脱不得,索性如常拿他当仆婢使唤,更不愿在这些琐事上多费口舌平添烦扰,只瞥他一眼,自顾执筷用膳,也不等他。
今日宫宴,按理他此时该在宫中列席才是,她却并未多问。
七分饱时,腰腿酸软已消,便推开他径自起身,叫碧玉备车。
被这般用完就丢,覃景尧却不恼反笑。昔年他亲赴前线督军,虽不至风餐露宿,却也深知兵贵神速,早习惯了军中不拘小节。当下也不多言,举箸用膳,动作快而不失风仪。
她出行的箱笼尚未装车完毕,他已漱口净手跟了上来。
连日的晴日融尽了积雪,胥吏早已将京中大道维护得平整洁净。作为一国之都,纵是车马如织,雨雪侵凌,这些通衢亦从未见坑洼崩裂。
出门时已近巳时,距宫宴结束亦不过大半日光景。然前往清云庵的途中,覃景尧却絮絮叮嘱了一路,仿佛与她将要久别。
每每她欲往庵中,他总是这般说辞,兰浓浓早已听得耳中生茧,只嗯嗯应着,全当了耳旁风。
马车甫一缓速,尚未停稳,她便迫不及待欲起身下车。覃景尧低笑一声,长臂一揽护稳她,自车架上取来披风,护颈与风帽,一件件为她仔细穿戴妥当,直至只馀一双清亮明眸露在外头,方才满意,牵着她下了马车。
清云庵初立京都之时,同泽受命将地契连同数名扫洒仆人一并赠予观中,以示供养。然庵内诸位师傅皆以“清修之地,不涉外务”为由,婉言相拒。
同泽深知,大人对庵中多有照拂,不过是因夫人之故爱屋及乌,比之对夫人事无巨细的呵护,自是不同。故而亦不强求,只暗中命人时常看顾庙宇修缮,冬日炭薪等一应杂事。
唯独每逢夫人欲至庵中,必提前一日遣人洒扫庭除,备齐暖炉香茗,更将那长长的石阶铺上防滑毡毯,雪落扫雪,冰结融冰,务必使夫人步履所至,皆温暖安稳如履春庭。
兰浓浓仰首望去,见阶顶人影伫立,面罩下不由莞尔。她视观中姑姑如亲人,岂肯屡劳长辈相迎?
她转头望向他,棉巾掩映下的嗓音低软如絮:“你还要入宫,我自己上去便好。”
雪虽暂歇,寒气犹冽。
她内里裹着数层厚衣,外罩一件粉面白边的披风,上绣繁复纹样,不仅观之暖意融融,更是绣娘以万千针工劈丝精织,看似缎面,实为软绒,保暖堪比裘氅。兜帽与襟缘缀着仿貂毛的缎绒绣领,几可乱真。
她从头到脚皆笼在披风之下,唯有一双猫儿似的圆眸仰望着他。配上这一身毛茸茸的装束,恍如雪地灵猫化形而来,看得人心头发软,爱不能释。
兰浓浓偏头避开他的手,眉心微蹙,不耐地瞥他一眼,转身便自顾自拾级而上。
性子亦如猫儿般傲气直白,锐利又大胆。
覃景尧眼底笑意更深,凝望她背影片刻,提步追上,长臂一揽将她肩头罩进自己那件缎软厚氅之中。
二人行至阶顶,庵中诸人早已静候。未待兰浓浓开口,衆人已先向那身披墨氅的男子躬身行礼,
话未出口,便被他广袖一拂拦下:“我与浓浓既为夫妻,诸位师傅何必多礼。浓浓畏寒,劳烦诸位厅中叙话。”
清风庵主从善如流,执礼应道:“大人宽和,然礼不可废。”
遂与浓浓相视一笑,展臂引客入内。
覃景尧馀光扫过身侧,见她神色稍霁,亦缓了容色,温文含笑。直至偏厅暖意扑面,方将手自她肩头落下。墨氅离肩,他却未落座,只握了握她的手,朝庵中衆人道,
“今日有劳诸位师傅照料浓浓。最迟亥时,我必亲来接她归家。”
言罢又垂首柔声叮嘱:“山中清寒,入室後若非必要,勿要轻出。冷热交替最易受凉,你身子弱,若染风寒又要苦上好些时日。凡事交代下人便好,安心等我归来。”
兰浓浓不愿在姑姑们面前与他多作纠缠,只得含笑颔首应下。
二人一俯首一擡头,目光相触,恍若含情脉脉。覃景尧视线在她面上流连片刻,温声吩咐婢女好生伺候,似也察觉自己在此反令衆人拘谨,便体贴地不再久留。
他与庵中诸人微一颔首,道了句“留步”,掌心在她手背轻轻一握,留下个安抚的笑,旋即转身离去。
---
元日乃新年之首,百姓多在这一日焚香礼佛,以求岁首吉兆。不少人为抢头香,天未亮便候在寺外。
昔年在玉青时,姑姑们不许兰浓浓穿僧服,她便身着素衣帮忙布斋,抄经,或是分发平安福袋,虽忙碌却难得热闹充实。
因地利之宜,清云庵这半年来已成京中香火鼎盛之地。平日往来香客,代主祈福的仆从便络绎不绝。以如今庵中盛名,今日本该门庭若市,却直至午食过後方才正式迎客。
其中缘由为谁安排,兰浓浓未有多想,亦无意探问。去岁未能回庵相助,今朝她打定主意要多出力。她既愿搭手,衆人自不会拂她心意。
因前一日已挂出告示,不多时便有香客陆续入观。
元日毕竟是大节,清风庵主亦亲至佛殿坐镇。略叙几句後,只留云安相伴左右,馀人皆各归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