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前,正值国庆假期,她与同学聚会後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在距小区不足三百米处,只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再醒来时,已身在玉青城通往清云庵的荒僻土坡上。那时,晟朝也是十月。
正因如此,她始终视云安姑姑为救命恩人。若非云安姑姑及时发现并将她唤醒丶带回庵中,她不敢想象,若在无知无觉中落入歹人之手,会是何等下场。
兰浓浓不是没找过寺中高僧探问过来处,可她的身体与灵魂浑然一体,纵是佛法精深的大德也窥不出半分端倪,只道“随缘而安,即享富贵荣华”。
彼时她不解这末句深意,如今想来,竟是这般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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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居第三日,兰浓浓让明珠去了一趟清云庵。得知姑姑们一切安好,她方放下心来。至于庵中曾为她悬挂素幡丶目含悲戚的过往,她只能强抑心酸,刻意忽略。
先前每封去信中,她都附了银票。虽知对姑姑们而言,这些身外之物形同虚设,可钱财终究能解世间大半难题,总是一份保障。
如今,她们都好不容易重归平静。
就这样,各自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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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条路,那个土坡,兰浓浓早已了如指掌。初来之时,她曾无数次在此徘徊尝试,或如常行走,或伏身重现当日姿态,种种情形皆试遍,却始终无事发生。
正因归家无望,又怀着对异世的惶惧丶对亲人寻她不到的忧切,她才大病一场,几近沉疴。
几年光阴流转,昔日光秃的土坡已被野草覆没,化作一片绿意盎然的缓坡。兰浓浓让明珠将轮椅推至坡下等候,自己挣扎着歪倒在草丛间。及腰的野草瞬间淹没了她的身形,闭上双眼,泥土的腥涩与青草的清芬交织入息,竟让她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双眼,视野所及,依旧是一片葱郁的绿意。
一抹失望掠过她含泪的眼底,却并未停留太久。她深吸一口气,撑起身子,唤明珠扶自己回到轮椅上。
她不敢除草,唯恐姑姑们途经时察觉异样,只将压倒的草茎稍作整理,掩去痕迹,这才转道离去。
回寺中歇息一日,隔天二人再度前来。尝试的结果依旧在意料之中,毫无所获,只是心头的阴翳日渐深重。
这段时日,兰浓浓自知行为古怪,心下感念明珠从不曾多问半句,即便她在此地无亲无故,即便这秘密根本无人可诉。
她遂静下心来,如今已是九月,不差再多等一月。若届时仍无转机,待返回柳州後,只要她的身子还能支撑,今年不成,便等到明年。
总归如今,她只剩这一件事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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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过隙,忽而已秋。
“。。。。施主心性平和,不焦不躁,想来假以时日,寒症终可拔除。锻炼双腿虽能维持肌理不萎,然欲速则不达,还望施主量力而行。”
“阿弥陀佛,贫僧告辞。”
“有劳大师,多谢。”
兰浓浓暂还无法下床,只勉力直起身,朝那离去的医僧微微颔首致谢。
她深知自身病况,痊愈已无可能,但若能减轻痛楚,或寻得遏制之法,她便绝不会放弃。所幸寺中这位医僧医术精湛,每次施针後,她都能感到一股温流在体内涌动,于她而言,这已是难得的慰藉。
待那僵木之感稍退,兰浓浓便趁腿上暖意未散,穿上绒靴,独自在地上缓缓行走,直至寒意再度侵袭,才在明珠的搀扶下坐回轮椅。
自寺庙至村落,马车需行大半个时辰。二人用过午膳,便与候在寺外的车夫一同出发。
马车依旧在百丈外停下。兰浓浓坐在轮椅上被缓缓推行,面上仍作妇人打扮。玉青此地,夏日不甚炎热,冬日亦不酷寒,时下虽已入秋,午後的日头却依旧温暖。她微垂着头,眼帘低敛,目光时而落在路面上。
这段土路夯得颇为紧实,其中掺着碎石以防塌陷泥泞。三日前一场秋雨,路面虽已干透,却仍留着深深浅浅的车辙与杂乱的马蹄印记--
马蹄印?
兰浓浓忽地毛骨悚然,猛地直起身凝神细看。这条路只通往清云庵,寻常香客至多乘坐马车前来,近处多是步行或赶牛车。而眼前路面上,最深丶也最清晰的车辙印只有一道,应是雨後返程时留下的。
拉车的马,蹄印绝不会出现重影,且前後间距大抵均匀。可这几道蹄印却深浅交叠,更甚者,在这不足一丈宽的路面上,竟有两排如此印记!
双马车驾自有严格规制,而在玉青地界,尚无比等权贵。
那麽便只剩一种可能--
“停下!快回去!”她声音又低又急,隐隐发颤。明珠怔了一瞬,却未多问,当即调转轮椅,疾步回返。
兰浓浓心头怦怦疾跳,震得胸腔与头颅如遭重击,阵阵嗡鸣不绝于耳。她不由自主地攥紧膝头的双手,深吸一口气,慌忙擡眼四下梭巡。
纵使周遭并无半个人影,她仍不敢有丝毫松懈。直至回到车上,吩咐车夫立即返回,方才擡手死死抓住车辕,大口喘息起来。
然而下一瞬,车窗被人叩响。
兰浓浓脑中轰然一空,竟未能听清外头说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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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自小便在父母的忽视与责骂中长大,得知自己被卖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即便後来被姑娘所救,以姐妹相称,同食同寝,她心底仍藏着深深的恐惧。
怕失去眼下这衣食无忧的安稳,怕姑娘病弱不测,怕将来再度无所依凭。
因此,她总是欢喜能为姑娘多做些事。这证明自己尚有用处,便不会被轻易抛弃。
她要护好姑娘,照顾好姑娘。
这样,就能一直过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了。
因此,即便她自己也怕得厉害,可见姑娘脸上的脂粉都掩不住惨白丶惊惶失神的模样,仍鼓起勇气挡在前面。
她虽才十四岁,正是抽条长个的年纪,这两年多来衣食无忧,身量窜得飞快,加之时常抱人擡车,臂膀已很有一把力气。此刻往车窗前一横,便将车内景象遮得严严实实。